上了方舟,我们一行人起锚出发。有了大爷这个老司机,我这个生手只好下岗了。母亲和大娘陪着姥姥四处参观,小舅则笑眯眯的盯着上蹿下跳的鑫鑫,对方舟倒是兴趣缺缺。
姥姥事先并不知道我中奖,现在上了方舟,自然不能再瞒着她,不过只说我中了五百万的大奖,所以才花钱买了一艘船玩玩。姥姥先是大惊,之后就不停的怪我乱花钱,买这么艘船有什么用,真是白白糟蹋了钱财。我也只好笑着全受了,母亲也尽挑好话为我开脱,弄得姥姥摇头叹息不已。
除了这段小插曲,方舟上的时间是愉快和轻松的。大爷将方舟开到江心,然后和父亲解下船尾的小铁船,撒网捕鱼,一会儿功夫就网上来两条大白鲢、一条青鲤,收获颇丰。
眼看着到了吃中饭的时候,方舟甲板上的临时炉灶已经搭起来了,半截油桶上按上大号铁锅,油桶一侧挖了个洞,装上拐脖的薄烟筒做烟道,露天里做大锅饭最好不过。
上船之前我们在江边的树林里捡了很多干树枝,父亲和大爷不知在哪里弄了一棵枯死的小树扛了回来,足够我们做几顿饭了。
江水炖江鱼,我奉母亲之命从库房了抓了一大把粉条,洗了洗放进鱼锅里一起炖,大娘将带来的几只嫩玉米剁成小段儿,也扔到锅里煮。片刻功夫,大铁锅里就传来炖鱼的香味,咸香咸香的,引得大家不住的吸鼻子。
趁着炖鱼的功夫,大爷和父亲在旁边另外弄了个火堆,将青玉米带皮扔进火堆里烧,等到玉米的青皮烧得又干又脆,从火堆里扒拉出来,搓掉黑乎乎的外皮,里面的玉米棒焦黄焦黄的,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亮光。咧着嘴唇呲着牙,怕烫地啃上一口,那种香味,人间词汇简直难以形容!
“这样烧出来的玉米没有糊粒儿,玉米的香味也被皮包在里头,所以味道更鲜,还有一股甜味。”大爷边烧玉米边普及知识,看着大家伙儿或坐或蹲或站的围在周围,个个捧着玉米吃得欢快,大爷的脸上尽是笑容。
“不止是味道,吃的还是个情趣!”一向钟爱烧玉米的父亲在一旁大口啃着玉米,脸上不小心沾上了半颗玉米粒,随着鼓起来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看起来很是滑稽。
“我们小时候,一到这个时候你爷爷就带着我们上山(山是农田野地的笼统叫法,上山就是去田里、去野地里的意思)打猪草,中午饿了就掰十来穗青玉米,拢了干草叶子干树枝点火,围在火堆边烧玉米。那个年代的人都贪吃,吃得急了,连嚼都不嚼!一肚子的玉米粒子,肯定有没消化好的,拉的屎都掺着焦黄的玉米粒……”
众人或笑或嚷一片嘘声。
鑫鑫夸张的大叫:“二大爷!你还要不要人吃东西了!脏死了!”
“脏?哼,你们这一辈可再没那好时候喽!我们小时候哪有你现在这样娇贵?都是泥里土里摔打出来的,那时候的玩具就是泥巴树叶石头子儿,夏天光膀子冬天青布面大棉袄,膝头盖胳膊肘上打着补丁,可大街疯跑!棉鞋露了脚趾头,鞋帮上冻上冰溜子也不在意。虽然苦一些,可那时候大家过得都一样,谁也不会看不起谁!”
“这就叫作,不患寡而患不均?”我插嘴道。
“倒也有那个意思。不过那时候的乐趣可比现在多了去了!孩子也多,玩得也野,爹妈管不过来索性就睁一眼闭一眼,任我们野去。你大爷那个时候听你奶奶的话,不出去疯玩,我就淘得厉害,和村里的淘小子们上树爬墙掏鸟窝,下河扎猛翻跟头,没有不干的!你奶奶那时候没少跟我操心,后来见我实在说不听,只得由我去了。”
一旁的大爷努努嘴,用鼻子哼了一声,对父亲明显夸耀自己贬低别人的说法颇为不忿,可又忍不住参与到这段美好的童年回忆中,边啃玉米边跟我们这些听众说:“我那个时候最听话,你奶奶不让干什么我就不干什么。胆子也小,身体也弱,下水怕淹着,上树怕摔着,不听大人的话还怕挨打!唉,”大爷叹了口气,“想想真是有些后悔,游泳也才只学会了狗刨,就那还是后来长大了才学的!我记得有一回,你爸,”他看着我说,“偷着到村里大坑堰儿里洗澡,那时候你爸才六七岁,你奶奶抓不住他,派我去抓。我在后面追,他在前面跑,眼看着就抓着了,你爸往前一窜,‘噗通’一声就下水了,眨巴眼睛的功夫就没影儿了!我那时候还不会游泳,只能站在岸上傻眼,看了好一会儿,你爸在水中央钻出头来,对着我嘻嘻笑,我这个气啊……”
大家都笑了,父亲也嗤嗤的笑。我边笑边觉得羡慕,他们的童年听起来好像一部黑白老电影,自然纯朴,无拘无束,充满野味,连回忆都带着一股子泥土的清香。
正式开饭了。
在甲板上铺了一块苫布,用大盆盛了江鱼炖粉条,又切了一盘香肠,打开一袋香辣金针菇装盘,洗了几根黄瓜放在一边,权作佐酒小菜。母亲又想撕两袋熟食猪蹄,被父亲阻止了,说咱们今天主要就吃江水炖江鱼,要的就是原汁原味这份纯劲儿,猪蹄就不要上了,三条大鱼就够了。
八个人,七大一小,围坐在苫布上开始吃喝。大爷和父亲每人倒了半杯白酒,其他人除了鑫鑫和不喝酒的大娘,人手一罐啤酒,鑫鑫闹着也要喝点什么,我想起货舱里的确有几箱老珍珍荔枝饮料,立马取了两罐,分给大娘和堂弟鑫鑫。
大爷和父亲一口鱼肉一口黄瓜,偶尔端起白酒抿一口,再夹起一筷子金针磨放在嘴里咯吱咯吱的嚼,喝得慢条斯理、津津有味。我们这些人也不差,鱼肉粉条香肠金针磨,大口吃菜,大口喝啤酒,叽叽喳喳大声聊天,又热闹又欢乐,气氛好得没话说。
一顿饭吃到午后两点多钟,母亲和姥姥他们早都吃完去休息聊天了,鑫鑫也蹲在塑胶桶旁边玩水,小舅因为还吊着胳膊,身体经不起乏累,早早回房间躺着歇息了。甲板上就剩下父亲和大爷还在聊天吃饭,酒杯早已经空了。
酒多伤身,此时两人都已经不再喝酒,只是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吃着菜、谈着话。谈话内容无非是各自的孩子。父亲担心我老大不小了却还没有成家,连个对象都没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大爷则担心远在呼和浩特的哥哥,本来上个月说好了要回来一趟的,却因为N10肆虐耽搁了,只能等到过年才能见面了。
大哥因为学业关系一直迟迟不肯结婚,直到去年才跟相恋多年的女友办婚礼,如今在内蒙的大学任教授,专门研究微生物。一月份嫂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大爷大娘特意赶过去看孙子,住了一个星期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就时不时的念叨,希望今年过年的时候能把孙子抱回来,让他们俩稀罕个够。
“实在想得紧,你和大嫂就坐车过去看看呗!再等几天全国就能正常通车了,去那边住些日子,也好帮着宇鑫两口子看看孩子!”父亲劝道。
大爷苦着脸,道:“不去了,去了也是给他添麻烦。再说了,我们俩也懒得动弹。”
父亲摇了摇头,不再多说,拿筷子夹着一只大鱼头放到大爷的碗里。
“你快吃吧!我看你都盯了半天了!”
大爷笑了,道:“我就爱这个!”
大爷这边将鱼头嘬得吱吱直响,一边瞧着的我不禁吞了口口水。明明知道那鱼是什么滋味,可还是觉得自己吃的不如他们吃的香,难道一样的东西,能吃出两样味儿来?我重新拿起筷子,挑了一根鱼脊骨,学着大爷的样子,放在嘴里使劲嘬。
嗯……确实不错。
父亲看见了无奈的摇头:“这么大的姑娘家,怎么还吃二遍饭?真是没出息!”
我嘻嘻的笑,并不在意,接着嘬,引得大爷哈哈笑,一旁的弟弟见我吃的汁水都抹到了脸上,鄙视的说了一句:“大姐你可真馋!”然后“噔噔噔”又跑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