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私语也就算了,这还是在最听不得此人名字的陈亲王眼前。岂容少年多加放肆,亲王的剑这便“堂锒”一声重新出鞘,言语低沉地警告他:“量你年纪不大,我方才放你一马。但若再让我听见你提起不该提的东西,别以为我就不敢削了你这颗脑袋。”
“诶诶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陈白桦。”
当场气氛凝滞着,直至三队人马中的第二位领头人下马落地,一把粗旷的调笑声这才搅散了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的死寂。
此人魁梧壮实得厉害,一把络腮大胡,满身纠结筋肉,是西界典型的大汉模样。往好处说,见了他那张脸,是个人都难再发脾气。往坏处讲,他生得就是个缺根筋不解氛围的二愣子模样。
也就只有此人,不止有能耐连名带姓地喊陈亲王的名讳,还有本事用两枚粗短的指头稍稍一推,这便顺水推舟地把亲王盛怒的剑锋偏折向一边,“瞧你长得这么斯文,脾气怎能火爆成这样呢?”
陈白桦怒瞪他一眼,不过对一张呵呵笑脸能聚得起什么火气,只闷闷跟了一句:“你过来掺和什么,木翰那?”
大汉示意他附耳过来,唯少年的耳尖,听清了是如此简短的几字传话:“喏,那边的国师要你留活口。”
陈亲王闻言直起腰来远目而望,只见这第三路人马的领头人,即大汉口中的“国师”,正远远地定在沙丘外围瞭望此处。
“他倒好,还是那副看戏的样子。”望了一阵,男子回头冷笑,齿列间鄙夷地挤出一声低骂,“……老神棍。”
大汉木翰那听见了只当未听见什么,一手提起被五花大绑绑严实了的匪徒少年,正打算随带上马,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回头,半笑不笑地朝自己的小主人告揖:“少主担待,这人嘛就先凭大国师要了去。”
刚失了好一阵血,小少爷的面色更是惨白,“要如何处置?”这一声问得有气无力,倒叫旁人误会他问得并不走心。
“照顾代城主的人呢?”因而没直接回他的问话,木翰那抬手往地上抽了一鞭子,呼喝怠慢多时的随侍都上来干活:“少主的衣服脏了,怎的到现在都不见人给换一身?”
“我不打紧……”
但大武将发话,谁敢手脚拖拉。立时不由分说被褪下一身染血的裘袍,但见少爷蓬毛立羽的整个人瞬时去了一大圈,显出一副孱弱与憔悴。“木翰那,我问说处置的事——”饶是如此,他点明属下名字,依旧不依不饶地问了下去。
知觉小主子的问话放得大声了许多,木翰那回看他一眼,却终是用轻巧十分的一句打发了他,“处置凶徒这等杂活,就不劳代城主您费心。”
话说得客气,实则并无转圜。一如众人一口一个称呼着的“代城主”之名衔,空大而无用得很。
百里安何尝不解自己身处的尴尬地位,闻话不禁垂目黯然。
不动声色地,陈亲王却覆手往他脑袋上按了一下。
“……伯父?”
百里安仓皇抬头,见只见其人复而目视前方——而前方倏忽之间人去音散,空留一地扬沙拂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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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惊魂之后,接连几日,百里安在赤城内多方打听,始终未得那名少年奴隶的下落。
脖颈上的伤口都开始结痂了,他心焦如焚,一如新伤长皮时层层叠叠滋出的痒意,挠了也消退不住,忍更是忍不下去。
被问及的仕女卫兵都告诉他,但凡被那国师讨要去的人,好些的隔几年断手少腿地放了出来,更多的是尸骨无存地消失于世上。他自己耐不住性子中间去过一回国师府上,摆设阴森那还是其次,要紧在于那些数不胜数的毒丸药丹,还有成打成堆写有鬼画符的密咒典籍。
大将军木翰那与国师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他左想右想,终于还是亲自登门求诸于义伯陈白桦。
“你竟为那区区小儿专跑了这一趟?”陈亲王听必来意,难免意外地搁笔正色:“我知道你性情仁善,但那孩子如此小小年纪就会恩将仇报,劣性与悍匪无异。为这等人说情不值,你且回吧,这忙我帮不得。”
亲王素日以来与国师并不对盘,但在当日却半推不推就把人让渡了过去,原是两人难得有了意见一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