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伏以尚书令,武德之际,太宗为之,昨沥恳上陈,请罢斯职;而陛下未垂
亮察,务欲褒崇,区区微诚,益用惶惧。何则?太宗立极之主,圣德在人,自后
因废此官,永代作则。陛下守文继体,固当奉而行之,岂可猥私老臣,隳厥成式,
上掩陛下之德,下贻万方之非。臣虽至愚,安敢轻受?况久经兵乱,僣赏者多,
一人之身,兼官数四,朱紫同色,清浊不分,“烂羊”之谣,复闻圣代。臣顷观
其弊,思革其源,以逆寇犹存,未敢轻议。今元凶沮败,计日成擒,中外无虞,
妖氛渐息。此陛下作法之际,审官之时,固合始于老臣,化及班列。岂可轻为此
举,以乱国章?国章乱于上,则庶政隳于下,海内之政皆乱,则国家又安得永代
而无患哉!陛下苟能从臣之言,俯察诚请,彼贪荣冒进者,亦将各让其所兼之官,
自然天下文明,百工式叙,太平之业,可得而复也。臣诚蒙鄙,识昧古今,志之
所切,实在于此。
手诏答曰:“优崇之命,所以报功;总领之司,期于赋政。卿入居台铉,出
统戎旃,爰自先朝,累匡多难,靖群氛于海表,凝庶绩于天阶。敏事而寡言,居
敬而行简,人难其易,尔易其难。所以命掌六联,首兹百辟,顾循时议,佥谓允
谐。而屡拜封章,恳怀让揖,守淳素之道,语政理之源,无待礼成,曲从德让。
宜宣示于外,编之史册。”遣内侍鱼朝恩传诏,赐美人卢氏等六人、从者八人,
并车服、帷帐、床蓐、珍玩之具。
时蕃虏屡寇京畿,倚蒲、陕为内地,常以重兵镇之。永泰元年五月,以子仪
都统河南道节度行营,出镇河中。八月,仆固怀恩诱吐蕃、回纥、党项、羌、浑、
奴剌,山贼任敷、郑庭、郝德、刘开元等三十余万南下,先发数万人掠同州,期
自华阴趋蓝田,以扼南路,怀恩率重兵继其后。回纥、吐蕃自泾、邠、凤翔数道
寇京畿,掠奉天、醴泉。京师震恐,天子下诏亲征,命李忠臣屯东渭桥,李光进
屯云阳,马璘、郝廷玉屯便桥,骆奉先、李日越屯盩啡,李抱玉屯凤翔。周智光
屯同州,杜冕屯坊州,天子以禁军屯苑内。京城壮丁,并令团结。城二门塞其一。
鱼朝恩括士庶私马,重兵捉城门,市民由窦穴而遁去,人情危迫。
是时,急召子仪自河中至,屯于泾阳,而虏骑已合。子仪一军万余人,而杂
虏围之数重。子仪使李国臣、高升拒其东,魏楚玉当其南,陈回光当其西,朱元
琮当其北。子仪率甲骑二千出没于左右前后,虏见而问:“此谁也?”报曰:
“郭令公也。”回纥曰:“令公存乎?仆固怀恩言天可汗已弃四海,令公亦谢世,
中国无主,故从其来。今令公存,天可汗存乎?”报之曰:“皇帝万岁无疆。”
回纥皆曰:“怀恩欺我。”子仪又使谕之曰:“公等顷年远涉万里,翦除凶逆,
恢复二京。是时子仪与公等周旋艰难,何日忘之。今忽弃旧好,助一叛臣,何其
愚也!且怀恩背主弃亲,于公等何有?”回纥曰:“谓令公亡矣,不然,何以至
此。令公诚存,安得而见之?”子仪将出,诸将谏曰:“戎狄之心,不可信也,
请无往。”子仪曰:“虏有数十倍之众,今力固不敌,且至诚感神,况虏辈乎!”
诸将曰:“请选铁骑五百卫从。”子仪曰:“适足以为害也。”乃传呼曰:“令
公来!”虏初疑,持满注矢以待之。子仪以数十骑徐出,免胄而劳之曰:“安乎?
久同忠义,何至于是?”回纥皆舍兵下马齐拜曰:“果吾父也。”子仪召其首领,
各饮之酒,与之罗锦,欢言如初。子仪说回纥曰:“吐蕃本吾舅甥之国,无负而
至,是无亲也。若倒戈乘之,如拾地芥耳。其羊马满野,长数百里,是谓天赐,
不可失也。今能逐戎以利举,与我继好而凯旋,不亦善乎!”会怀恩暴死于鸣沙,
群虏无所统摄,遂许诺,乃遣首领石野那等入朝。子仪遣朔方兵马使白元光与回
纥会军。吐蕃知其谋,是夜奔退。回纥与元光追之,子仪大军继其后,大破吐蕃
十余万于灵武台西原,斩首五万,生擒万人,收其所掠士女四千人,获牛羊驼马,
三百里内不绝。子仪自泾阳入朝,加实封二百户,还镇河中。
大历元年十二月,华州节度使周智光杀监军张志斌谋叛,帝以同、华路阻,
召子仪女婿工部侍郎赵纵受口诏往河中,令子仪起军讨之。纵请为蜡书,令家僮
间道赐子仪。奉诏大阅军戎,将发,同华将吏闻军起,乃斩智光父子,传首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