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张凯枫自小见过最多的是大师兄的胸。

怎么个说法呢，大师兄是听雨阁首席大弟子，事儿比谁都多，必然不能时时刻刻抱着哄着，背巾是张凯枫幼年必不可少的东西，还不能行走之前至少有一半的时光是在大师兄怀里度过。

大师兄不敢将他背在身后，背后看不着，这团肉还这么小，不好背不说，哪儿磕着碰着可怎么得了，还是背在胸前来得稳当，有点什么状况还能早点发现。

这不早课才起头，大师兄就察觉这臭东西开始蠢蠢欲动了，一脸不耐的神色。

大师兄早已见怪不怪，把事先备好的小苹果拿出来，轻轻往他手里一塞，小家伙正是长牙的时候，嘴里痒痒得很，抱着就是一通啃，磨牙磨得可痛快。

南亭，上课不准吃东西。

是…师父……

张凯枫认得南亭是大师兄的名字，下意识松开嘴，嘎嘎一笑。

大师兄也乐了，无声暗笑，伸出手指轻轻一捏他的脸颊，滑溜溜跟豆腐似的，张凯枫是真有些肉了，瞧瞧这脸胖的。

通常早课时张凯枫还没睡醒，多半在早课上到一半会睁一回眼，瞅瞅大师兄有没有老老实实跟他在一块，人要在就抓着大师兄的衣襟接着睡，偶尔前一晚睡多了，能赶在大师兄上早课之前醒，一看大师兄拿背巾就乐得手舞足蹈，张凯枫特别喜欢在大师兄身上过日子，就跟找娘一样，黏黏糊糊，没少让阁中弟子笑话。

为了让张凯枫的牙长快点，大师兄没少费心思，不但水果喂得勤，菜也捣得更多，拌在粥里用骨汤熬得格外浓稠，莫说张凯枫，就是师弟妹都馋的牙根发痒。

以前说张凯枫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师兄，其实不然，人喊的西兄，缺牙嘛，漏风漏的，牙齐了之后又叫惯了，好几年改不回来，那可把大师兄急的，口齿不清以后可怎么背剑谱呢。

张凯枫说话学得费劲，走路却不含糊，一句话还说不溜呢就已经能满地跑了，跟踩了风火轮似的，你说学会走路第一件事干嘛呢，那还用问吗，追着师兄师姐们要吃的呀，什么都好，不挑嘴，给个白面馒头都能高兴老半天。

天气热的时候大师兄会将整间屋的地都擦干净，地上凉的，屋子又透风，张凯枫便不再一门心思到处跑，光着脚丫一天到晚的不出大师兄的房门，大师兄在门前小院练剑，张凯枫就坐在门槛上看，不光会笑，还会拍手鼓掌，呜呜哇哇的，大师兄在屋里看书，张凯枫就坐地上捧着瓣西瓜滋溜溜地啃，甜得心花怒放，抬起头就冲大师兄笑，大师兄多半栽进书里看不见他，得不到回应张凯枫也不在意，从西瓜里从他觉得特别甜的位置抠出一块，欢欢喜喜揪着大师兄的裤腿站起来，举着要给大师兄吃，大师兄以为是要找他玩，眼皮子挪都没挪，要张凯枫先自个儿玩着，待会再陪他，张凯枫急了，张口就叫，西兄，西兄，吃……

大师兄这才肯看他了，有些意外，却也窝心，俯下身想衔他手里的西瓜，没成想小东西手一抖，瓜掉了，在地上打了个滚，张凯枫一愣，忙不迭去捡，可瓜瓤打滑，怎么也捡不起来，一来二去，瓜戳烂了，一地的汁水，张凯枫万般不甘上心头，哇一声就哭了，那不高兴的。

大师兄乐坏了，赶紧把地擦了，抱着张凯枫开始哄，张凯枫一边哭一边吃，没多久就让大师兄哄睡了。

闲时大师兄也会陪张凯枫午睡，地上铺张竹席，拎上张凯枫的小米枕，张凯枫每到这时候总显得格外高兴，躺在那一个劲来回打滚，大师兄看得好笑，伸手挠他，张凯枫顿时笑成了只鸭子，两只小肉手抓着大师兄的指头要他停下。

大师兄忽然有些感慨，不知不觉张凯枫也在听雨阁呆了这么久了，可把他抱回来的日子却仍然仿佛像在昨天，时间可真快啊，自个儿小时候也是这样长大的吗？

张凯枫让大师兄盯安静了，开始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小手摸摸大师兄的脸，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心事，一拍好几下，眉开眼笑的。

大师兄捏捏他鼻子，笑道，小鬼头，怎么这么高兴。

巴巴…哒哒……

好好说话。

张凯枫咧开嘴笑，脚蹬了蹬，抬起来，手抓着脚趾头就往嘴里送。

大师兄忙去掰他，张凯枫不撒口，让他掰得一整个人滚来滚去，跟个球儿似的。

大师兄想想，说了句，凯枫，叫师兄。

张凯枫果不然把脚挪开了，乖乖喊了声，西兄。

大师兄立马趁机将他翻个身，让他趴在自个儿胸膛上，哄他睡觉。

张凯枫抓不到脚，又不想从大师兄身上下来，只得老老实实趴着不动，嘴里仍在嘟嘟囔囔些刚学会的话。

大师兄抱着他，也有了倦意，不多时就入了眠。

张凯枫听着大师兄四平八稳的呼吸，一个人咿咿呀呀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说给谁听，拽着大师兄的头发自个儿玩了半天，才跟着睡了。

大师兄梦里看见黄河大水，溅了他一身，有些冷，迷迷糊糊醒了，脖子湿了，手一摸，得，全是张凯枫的口水。

大师兄抬起头一看，张凯枫张着个嘴枕他胸膛上呼呼大睡，哈喇子把他整块衣襟都湿了。

有时张凯枫醒得比大师兄早，倒也不吵闹，一个人坐在边上打发时间，要么躺在那安安静静吮手指，要么去找他够得着的东西玩耍，大师兄通常会把吃的东西放在显眼又低的地方，怕张凯枫爬桌子摔了，通常张凯枫一找一个准，找着了就把东西抱到席子上，一边吃一边等着大师兄醒，特别无趣的时候就坐在大师兄身上骑大马，一个人不亦乐乎咯咯咯笑，大师兄要是给弄醒了，也不出声，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张凯枫挣扎不动，索性跟着再睡一觉，天下太平。

要大师兄说啊，他长到那岁数，竟只有带着张凯枫的那些年过得如此纯粹。

幼年的经历大师兄已经记不得多少了，懂事起所有记忆便都让听雨阁占据，听雨阁是他的根，练剑是他的命，如今张凯枫却是他的心。

有些话说来矫情，大师兄也向来寡言，只有和张凯枫呆在一块的时候，才能发现生活原来还能有别的方式。

你说以前都是怎么活过来的呢，大师兄想想就懒得再想，张凯枫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就好了。

听闻你们大师兄武学出众，我们一直想来见识见识哩。

哪里哪里，我们大师兄也就厉害那么一点点。

可惜今日下雨，不好比试。

不碍事，你们既是来访游玩，多住几天也无妨，哎，说曹操曹操到，我们师兄在那呢！

哪哪哪？

那，就那。

西兄，下雨啦！

大师兄正写着字，一听就把笔搁下了。

张凯枫尿湿的几条裤子还没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