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市人民医院外车水马龙,对面的西式餐厅里,钢琴音符流水一般绵延绕过整个餐厅。落地窗旁,温润儒雅的张佑青等着对面的李思达点单。
张佑青有女朋友,准确的说是有过女朋友,姑娘长得很漂亮,可惜原来是张佑青的病人,和李思达一个病房,名字叫向雪。说起来,也算是一段孽缘,作孽缘。谁叫张佑青好选不选,偏偏喜欢上了自己的病人,而自己偏偏又好巧不巧,偏偏是主治艾滋病的。
李思达才认识向雪不到一年的时间,美丽的姑娘便病逝了。那个之后张医生请了一个多月的假,这是李思达认识张佑青这么多年,唯一一次请过的假。大概,单方面的撒手人寰,对另一方,也算遗弃的一种。
向雪曾经在李思达面前娇羞地坦白“当初就是我死缠烂打追的佑青,只是现在想想好像有些不负责任了”
呵呵,那谁不是说过,人身上什么都有,就是缺乏理性吗,所以,归功结底,我们这些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都受着荷尔蒙的驱使,谁是谁非,谁也不怨谁。
不怪你会离弃我,最多只能怪我明知你会离弃我,却还是想要在一起的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李思达柔和地安慰“佑青哥有你这个大美女做女朋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福气,又怎么会说你不负责任呢?”
然而,向雪最终还是走了,带着她对这个世界沉甸甸的爱。临走前几天,向雪把李思达拉到窗前,指指右上方的床头柜,示意李思达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张有杨睿尔黑色签字笔签名的专辑,李思达哑然。“放心,我让佑青帮我去签的……我……我帮你保密了,你也要加油哦,别……别像我一样的没用。”
“……”李思达抚摸着杨睿尔的名字,想说的谢谢生生被卡在了喉管,害怕声音一出口,满腔的情绪就喷涌而出。半晌无话,低垂的眼角,分明有泪光闪过。难以想象,在生命终结的时刻,还能惦念着生命中这许许多多的人。
在向雪离世的那一晚,李思达抱着这张专辑,隐没在暗黑的墙角,眼泪就这样一滴两滴而后无数滴的落在地板上,双肩止不住的抖动,是为向雪?是为自己?还是为杨睿尔?繁复的情绪,推动着浪潮一样的泪水,汹涌而下。
生命,有时候可以顽强到百炼成钢,却也可以脆弱到连一声叹息都不留下,便溘然长逝。我们生时所有拥有的东西就是属于我们的了吗?
那么你呢?多年以前,阿水,我可曾真正的拥有的你?或者,你以后想起我来的时候,都是带着恨意的吗?
眼泪一滴一滴地打落在地板。
我想,还是不要想起我了吧。
就算知道你恨我,我还是依旧放不下你。
黑暗的角落里,那小小的人影缩在墙角颤抖不停。空荡的走廊里,没有人的脚步声响起。
“思达,最近感觉怎么样?”张佑青神色温和地在李思达的病床前,李思达眯眼一笑“除了艾滋病应该有的不适,其他都挺好的。”语气轻松,仿佛聊天气一样的习以为常。
所有的苦痛和难受,都被裹在了那层阳光灿然的外表下。人生本来就应如此。所有经历过苦痛的向上才是乐观,否则,谓之混沌。
张佑青瞥见到这李思达床头的这张签名的专辑,眼里有流光闪动。李思达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张佑青微笑挡了回去“我没事。”心里的温暖有些意外,如果逝去的人还被人记得,那么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消亡吧。竟然向雪对这女孩这么好,自己必当竭尽全力地治好她,如同当初救治向雪一样。
然而,一定是向雪在天有灵,在李思达极度病危的那次,医院接到了一笔巨大的匿名艾滋病捐助善款,将李思达从死亡的边缘再一次拉了回来。
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了,李思达眼看就要被治愈,张佑青心里也甚是欣慰,只是这内心的喜悦全是因为向雪吗?经历了这一年又一年,有没有一点点喜悦是纯粹的因为李思达呢?要是有,又占了多少比重?
人间事,就是一出出上演的戏剧;而戏剧,本来就是一出出舞台上的人间事。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病愈后打算干点什么?”张佑青抬头看了看面前专心吃饭的李思达。她居然在一家西餐厅,点了一份煲仔饭。
“唔,先把手头的剧本弄完。”李思达咽下嘴里的食物,对于李思达而言,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病愈之后才能做的。呃,除了……杨睿尔。
张佑青温和地笑“别工作太投入,成工作狂了怎么嫁人?”
李思达脑中闪过如今杨睿尔皱着眉的脸,这么多年不见,这严肃的表情怎么一点不见改?李思达也笑,但是张佑青并不知道这是为谁。
“叮咚——”李思达顺眼撇了撇手机,动作些微迟钝了一下“在哪儿?”李思达轻快回复“N市人民医院”。
“怎么会嫁不出去?!万一嫁不出去,就正好做小西的妈妈,小西说他包养我。”李思达回复完短讯,仰起脸,春光洋溢。
张佑青的心里好像顿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那种东西,可以谓之满足。
晚上有夕阳照进落地窗,音乐在耳边回荡,眼前的李思达吃完了眼前的那份煲仔饭,正对着窗外发呆,对于张佑青来说,一切都正正好。
突然,李思达望向窗外的眼睛亮了亮“佑青哥,有朋友过来找我,那……我就先走了?”
张佑青愣了愣,朋友?以李思达这种阳光的性格,朋友,是最不缺的东西吧“那好,我送你。”
张佑青和李思达并排走向医院大门,张佑青些微放慢了些脚步,他并不清楚李思达在寻找的朋友是谁。
直到李思达的脚步停在了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前,车窗在李思达停脚的那一刻被摇了下来,缓缓露出被墨镜遮了一大半轮廓分明的脸。
这墨镜挡了大半的脸,对于车外的人,遮挡已经足够了。张佑青悄然在旁边停下了脚步,好像一瞬间,有些东西在心中明朗了起来。杨睿尔?当初向雪拜托自己找他要签名的人?
张佑青之所以能认出这被墨镜遮了一大半的脸,是因为,那天因为向雪的委托,张佑青寻到了杨睿尔的家门口,那天的杨睿尔也是这幅装扮。而且这张脸,即便是被墨镜挡了一半,也能向外界传达出浓浓的英气。向雪说,要把专辑送给李思达,这个人对于李思达来说,意义非同一般。
张佑青以为李思达这个傻妹子当时只是单纯的追星,但是如今的情形……张佑青方才满腔的幸福愉悦,此时瞬间化为了虚空。
仿佛,一切都只是如常,一切的喜落的转变,如同心里乌泱泱压过一群鸟儿,飞走了,似乎没有存在过。也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存在。多么的形而上。
张佑青冲杨睿尔温和笑了笑,杨睿尔轻轻点了点头。
“那思达,我先走了,有结果我通知你。”如果说张佑青之前的眼神里温柔中还带这些怜爱的话,那此时,张佑青克制着自己的眼神里只能出现柔和。他好像,并没有别的选择。
“好的。谢谢佑青哥。”李思达见张佑青转身走向医院的大门,也反手拉开了杨睿尔的车门。
杨睿尔升上窗子,摘下墨镜。李思达透过内后视镜,见到的依旧是那张轮廓分明,见之心安的脸。
“我们去哪儿?”李思达在后排细细地看这张脸,随口问了句。
“相亲”
杨睿尔淡然,黑色的兰博基尼在绿荫道上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