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回案前,翻了翻桌案上的空白纸张,实在觉得无聊,索性取了纸笔,打算续写先前写了一半的《三国演义》。
笔尖刚蘸上墨,门口的蒋立就像有感应似的,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不等温禾开口,他已经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汁放在案角,又熟练地取了墨锭,挽起袖子在砚台里细细研磨,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都事天热,喝点酸梅汁解解暑。”
蒋立笑得眉眼弯弯。
“墨我也给您磨好了,您看浓淡合不合心意?”
温禾看着砚台里细腻的墨汁,又瞥了眼案角冒着寒气的酸梅汁,暗自咋舌。
先前在百骑,张文啸算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可跟眼前这位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温禾靠在榻边的凭几上,看着案旁躬身侍立的蒋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起初那股被过度殷勤包裹的不适感,在一个多时辰的相处中渐渐淡去。
毕竟在长安官场混迹两年,从百骑校尉到如今的兵部尚书都事,他见过的阿谀奉承车载斗量。
蒋立这般虽显刻意,却胜在分寸拿捏得当,只在旁默默伺候,从不多言多语,倒比那些阳奉阴违的老油条顺眼些。
此时日头已升至半空,透过窗棂洒在宣纸上。
温禾放下狼毫,指节因长时间握笔有些发僵。
他轻轻揉着虎口,转头便见蒋立正蹲在案边,小心翼翼地将散落的书稿按页码整理成册。
青年脊背微弓,侧脸对着光,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那全神贯注的模样,竟比处理公文时还要认真几分。
“妙啊!真是妙绝!”
蒋立突然低呼出声,声音里满是激动。
“关云长水淹七军,威震华夏,何等英雄气概!”
“怎奈遭吕蒙白衣渡江,竟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死后还能惊得曹孟德头风发作,这般忠勇,当真是千古罕见!只可惜了华佗神医,若不是为孟德治头痛遭了猜忌,或许云长的结局能有转机!”
他越说越激动,手捏着书稿的指节都泛了白,眉宇间满是义愤填膺,全然没察觉到温禾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温禾端起案角的酸梅汁抿了一口,冰凉的酸甜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倦意。
蒋立翻到最后一页,下意识伸手往案上摸索,想寻下一页的内容。
指尖在光滑的案面上扫了几圈,空空如也,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正好撞进温禾似笑非笑的目光里。
“啊!”
蒋立惊呼一声,猛地站起身,慌乱间差点碰倒案边的砚台,他连忙稳住身形,脸上瞬间涨得通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
青年手足无措地将书稿抱在怀里,躬身便要下拜。
“下官失礼!未经都事应允便擅自翻阅私稿,还妄加评论,罪该万死,还请都事恕罪!”
“罢了,起来吧。”
温禾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随意。
“不过是些闲时写的杂记,何况日后也会放在三味书屋售卖,算不上什么私秘之物。”
“你既整理了,便帮我装订成册吧,免得日后散落遗失。”
“诺!多谢都事宽宏大量!”
蒋立如蒙大赦,连忙应声,捧着书稿的手都还带着一丝颤抖。
他取来针线和浆糊,在案旁的席垫上跪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对齐,手指捏着细针,眼神专注得仿佛在处理什么稀世珍宝。
温禾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暗笑,这蒋立倒是个真性情的,只是在官场打磨得太过拘谨,方才那番失态,倒显出几分可爱来。
温禾起身走到窗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一连串轻微的脆响。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灰布短打的小厮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探头往里面张望。
蒋立正忙着穿针引线,全然未曾察觉,温禾便自己迈步走了过去。
“小人见过温都事。”
小厮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
“代国公已下朝回衙,特让小人来通传一声。”
温禾身为兵部尚书都事,说白了就是李靖的秘书长,主官回衙,他自然要前去迎接。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温禾点头应下,转头喊了一声“蒋立”。
蒋立闻言猛地抬头,见门口站着小厮,才惊觉自己又失了职,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快步走到温禾面前躬身请罪。
“下官该死!未能察觉有人前来通传,险些误了都事正事,还请都事责罚!”
温禾不禁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