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燕燕,绿柳红翠,如果说玄武湖畔、秦淮河岸还有当年的六朝金粉之韵,那么,城中街道旁依次林立的梧桐们可能就不干了,凭什么南京就得是那个样子。看这人流涌动、喧闹嘈杂的情景,当真是不负于“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的盛名。秦淮河像是一把弯曲的钥匙,而蜿蜒在河畔的南京城就是那道门,打开此门,江南风韵次第而来。
百年时光,荏苒而过,二零一二年初夏,南京城依旧按着自己的秩序在运转,生活一如往常的沉闷乏味,唯一不一样的可能就是某件尘封的往事正在无人察觉之中徐徐走来。
【文轩斋典籍博物馆】,一块古朴的木质门牌立在南京近郊的一处别墅前,院落里几只流浪猫懒散的待在那里,地上的猫食透漏出每天都有人在喂养它们的痕迹;寂静的大厅里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埋头在接待台上,全神贯注的在看着什么,不时的发出几声若有所悟的感叹,一只猫侧卧在接待台旁的窗台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仿佛已经没了呼吸。
从下午两点到下午四点,时间就在这安静和谐的画面中转眼消逝,年轻男子连头都没抬过一次,好似手里捧着一部藏有惊天大秘密的无上天书一般;当然,那只猫也是一动不动的躺着,偶尔摇晃几下尾巴,美滋滋的接着睡。如果你有幸目睹了这一幕,一定会以为时间被哪个老妖怪给静止了,还好有那只猫的尾巴在向时间打招呼,钟摆似的左右摇动,只不过她的时间没那么规律。
从年轻男子胸前所挂的胸牌上可以看出来,这名男子名叫武易初,是这家典籍博物馆的管理员,在这里任职已经有不少日子了,具体是多少,没几个人在意,可他自己却记得清清楚楚,前前后后有近四年的时间了,自打从那个三流大学混毕业之后,他就被朋友介绍到了这里。
这是一家私人投资的博物馆,老板是一个女富豪,来自台湾,据说祖上是一九四九年在那场战争中跑到台湾去的,对大陆的感情从这个博物馆就能看出来。博物馆除了展览一些有历史文化价值的古籍之外,还对外提供一些影印资料和再版古籍的借阅服务,当然这些也是公益性质的,没什么盈利的可能性,可这位老板却还是坚持一直在投资,这感情,实在是不一般。
对于武易初来讲,这些都不是他的重点,他看中的恰恰是这个博物馆里面那浩瀚如海的一手古籍资料,这可是很多地方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东西。
况且,这样轻松惬意、于世无扰的工作几乎是每天的日常,基本上他是朝九晚五的坐一天,然后下班回家,鲜有什么客人来借阅典籍,这可能与现代人的生活节奏有关,高速运转的社会齿轮挤压着大多数人的时间,使得这些历史沉淀下来的魁宝埋在这里无人问津,当然与发达的互联网也脱不了干系。
这就给了武易初大量的时间和机会来研究一些自己喜欢的古代知识,这不就正在研究什么呢吗,好像是历史书上讲到过的甲骨文之类的东西。四年的时间,完全可以变成某些领域的专家,而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四年,武易初基本上快要把博物馆里的典籍翻了个遍,有些东西更是反复参阅反复验证了很多遍。
熟识武易初周围朋友的人都知道这家伙酷爱一门手艺,那就是玉雕,而且雕工据说是鬼斧神工,这小小的年纪,与他的雕工怎么着也是完全无法匹配上的,要说这种可能性的原因,大家都猜测一定是与他喜欢钻研古籍有某种关系,看了这么多古董级的古籍,心态也早就像个古董一样了,更别说审美什么的了。
之所以说是据说,那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他雕的东西,除了一个叫郑岳的中年男子,这个据说,基本上都是听他说的,郑岳嘛,算是武易初唯一一个见过他的雕工的朋友吧,虽然两人的岁数差着一个辈分呢,但好像郑岳与他们家颇有一些渊源,当然,这些东西一直都是一个谜,没人知道,传出来的这些,大多也是流言蜚语性质的,算不得数。
至于年纪轻轻的,是怎么练的这门手艺,就更是无人知晓了,郑岳的证词是:童子功,可童子功总得有个名师的学承吧,不然哪会那么容易就鬼斧神工,况且这童子功也不是什么行当都有的啊。
面对这种情况,郑岳总是扯着一口京腔儿说到:“名师,那是你们这些个凡夫俗子该知道的事情么?童子功?你丫爱信不信,爷我说做鸡做鸭的都有童子功,你丫信么?光着屁股推磨,别跟爷这转圈儿丢人了,实在不信,你就去琢磨琢磨他那两只手”。
那是一双修长、纤细的手,洁白如玉,虽然好像有一些岁月打磨的痕迹在上面,但是怎么都掩盖不住他注定不平凡的气质,弯曲、伸展,灵动自如,你会怀疑这不是一双手,而是一对艺术品长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名叫武易初。
而武易初本人从来都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大家对他的这些猜测,这倒是蛮符合他个人的形象的,虽说长得消瘦、帅气、英俊,可就是不爱说话,这一点倒是真像一个手艺高超的世外高人,人不是没那本事,人是懒得理你们这些人,看着都碍眼,有那时间,还不如多看基本书来得实在。
可周围的朋友们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被郑岳忽悠了呢?原因是据说博物馆的女馆长见过武易初雕的东西,当然不是武易初在博物馆雕的,也不是武易初给她雕的,而是武易初给郑岳雕的一块玉佩,被女馆长看到了,郑岳一不小心给说漏了,那差不多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有了这位女富豪馆长的证言,大家总算是信了这回事,而且这事儿还真就在这么个小圈子里传开了,当时来找武易初雕东西的人那可是一个接一个,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都来了,一来是想看看这手艺到底绝到什么地步,二来是想看看能不能捡个漏,如果真是好雕工,没准儿,再过几年就值了大钱了。
结果毫无悬念,所有的请求都被无情的拒绝了,之所以说是无情,跟武易初的性格还真是百分百匹配,用郑岳的话说就是:“我跟他认识十几年了,他就出山给我雕过两次东西,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啊?”,当然,被拒绝的人群中也包括武易初自己的女馆长大人,虽然没有雕玉制的东西,武易初还是雕了一个木雕给女馆长大人。
至此,这段莫名其妙的闹剧才算收场,此后,大家也都不再提这回事了,因为那件木雕被女馆长放进了典籍博物馆做为装饰艺术品,雕工确实是鬼斧神工、匠心独裁,也没人再怀疑武易初的雕工水平了;而他的作者武易初却一如既往的在博物馆干着管理员这份差事。
那么,问题又来了,现在这个社会,有一门独特的手艺,却甘愿屈居于一个小小的私人博物馆,做一个无名的管理员,这又让大家费解了,因为就算普通手工艺品在最近几年那是价格蹭蹭的涨,更何况是这种可以雕出如此精美作品的匠人,那可是可以到达匠人水平的师傅。
大家都以为武易初是为了典籍博物馆里的书籍才留在这里的,但是转念一想,不对啊,人家这如果下了海、从了商,怎么着也不会没时间来钻研这些古籍啊,随随便便几件作品就够吃一阵子了。最后,连女馆长大人都忍不住了,一直催促着武易初还是去把自己的手艺发扬光大吧,这绝活,前途无量。当然,得到的回复无外乎,“嗯”,“我想想”。。。之类的客套话。
沉默的外表下一定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难言之隐,这是后来大家对他的判断,换做别人,怎么着都不会呆着这个博物馆三四年的时间,而这三四年正是他生命中最繁华的时光。
只有武易初自己最清楚,一件事物的最强大之处往往也是它最脆弱的所在,而他偏偏也躲不过这样的命运,至少,这二十多年是没有躲过;他那两只纤细修长的手可以创造出的灵动世界,会暴露他以及自己母亲的行踪,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他一直以来最为顾忌的一件事情,自小缺失父爱的他,在母亲的安危上比正常孩子更加多了几分在意与紧张,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他肯定已经早已出发,向着困扰多年的迷惑和疑问发起挑战;他经常这么想,内心也一直期待着有一天可以后顾无忧的解开心中的疑惑。
郑岳对这件事略知一二,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本身就是一个浪荡的地痞出身,即便与武家有过不少交情,但实在是帮不上太多的忙,因为他自己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来无影去无踪。这不,武易初又有小半年多的时间没见过这位唯一一个对他身世略有了解的朋友了,这,居然还能算得上朋友么?
俗话说的好,雁过留影,水过留痕,何况是两个大活人,更何况武易初在朋友圈里曾经闹出来过这么大的动静,再小的蛛丝马迹也会被感知到;很多时候,不是我们想怎样或不想怎样,而是时机没到,时机成熟了,该来的自然会来,由不得我们。武易初即将面临的,正是他渴望却又不愿在当下去面对的纠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