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而,料寒侵骨,刺痛寒意犹似灵蛇游蹿全身,一寸寸啃噬她身上零星温存。她刚想叫,猛一口刺骨冷水涌入口中,她冻得好一阵头晕目眩。身子还在下沉,她才意识到这是在水里。忙费劲用麻木的腿脚蹬了蹬水,刚要伸手抓住临岸枯草。一股狠劲儿又将自己死命往下一按,她便失了力气,手也就松了。
“嬷嬷做事到底比小人细心。”岸侧一癞头小厮赔笑,原以为挣扎两回没动静了就算是完事了,没料到这丫头竟又浮上来了。
“哼,不过是个福薄的傻子,安心去了也省了夫人一桩心事,偏偏还不想死。”那灰褐色袄裙的老妪冷哼一声,又伸了棍子在水里搅击一回并未瞧见什么响动,这才作罢。
两人匆匆将棍棒,绳索等一并也扔到水里,这才趁着夜色驾马离开。
岸上静了,暗自游到岸另一侧的人这才探出头来贪婪嗅了一回空气。她游泳不错,本想趁着知觉屏息游到下游,哪知这具身体根本使不上劲。加之河水酷寒,她早便手脚僵硬,勉强的只能避开那婆子的击打游到岸另一侧。
又花了好许时候,她才卯足劲儿爬上岸边。仰躺在岸边喘了口粗气,她瞟了一眼河岸,好歹是不大的河,否则游不到对岸,她怕是真就一命呜呼了。
她前脚刚踏进考场,怎地掉进这河水里了。地上全是雪,敢情还是冬泳?……完全没印象,好像她还没这个癖好。
她急着要站起来,冻得酥了的身子软绵绵全然使不了力气。四下也是一片黑黢黢的丛林,魅黑的黑水空洞幽深。她又打量了一回身上的衣着,虽又湿又脏但显然不是现代衣着。
稍有头绪,她强按住紊乱的心口。莫非,她是……穿越了。
苍天!她哪天表示过她想穿越了!穿越之前可以先问她的想法吗!她十几年寒窗苦读,经济学硕士眼看唾手可得,一朝穿越简直给了她当头一棒。
而且,她明显不是好运。一醒过来,便是被人扔到河里非要置她于死地。
福薄,傻子,夫人。她循着脑海主人的思绪,大致也就清楚了因果。原来这具身体主人名唤唐绿衣,为唐家二夫人孟氏所出,现下已十四有五。当初那唐老爷唐居清无子嗣,孟氏有孕本是欢喜之事。哪知女娃生下来喂养了几日,竟发现是个傻子。傻女就是嫡女当然也是不受宠的,亲爹不疼也罢了,偏偏亲娘性子软弱,这才落得今日被人谋害的局面。
这是长安近郊的河流,林深丛茂,人烟稀少。平日鲜少见到人影的,难怪那嬷嬷会选了这偏僻之处对她下毒手。只是,他们不知,这傻女虽傻却也知人心善恶。知道众人不喜她,她独自就寻些无人之地玩耍。这河流虽离唐府较远,但这傻女偷偷也来过一两回。
许久,绿衣才恢复了些暖意,冷凝般的全身才算是有了血气。她摸了根棍子,强撑着才站起身来。好在是乌云散开月色尚明,她便顺着主人的记忆向唐府走去。
她当然不是傻子,要说以她准硕士的智商,在区区古代吃饱喝足应该不成问题。回唐府自讨没趣实为下下策,只是作为一个商学女,她勾了个抹笑意。把她整到这么个破古代,她得捞点油水安慰自个儿莫名被强穿的心灵。
唐天宝元年,隆冬。
昔时繁喧的长安街寂寥萧瑟,鹅毛的落雪遮天蔽日。四下黛瓦白墙半掩半露着雪色,街角酒肆紧闭着大门,有虚掩着的,匆匆跑进个人影也再无生气。街头搭的矮棚,排了一队人瑟瑟的缩在雪里。
唐居清拢了拢身上的深灰貂裘斗篷,又抬眼看了一回连着混晦暗沉几日的天色,抬步跟上随行的马侍中。唐明皇即位以来,每逢寒冬,都会下诏开仓救济。群臣皆知,这揽令之人都是朝堂宠臣,这回尚书令唐居清拿下这件美差恭维奉承之人络绎不绝。只是这唐居清心下明镜,如今朝中事态不济皇帝鲜少召见他的,他这差事只怕是个试人的幌子。他赶鸭上架有苦难言一早便随了下属巡视皇城,如今难民纷纷涌至长安,他也不想在此当口出什么乱子。
压城的雪色席卷长安,风凄凄,路迢迢。
唐府。
恢弘大气的朱门一夜间被厚雪掩了大半,两个下人缩着脑袋清扫着,扫帚一扫一落,丝缕纹路竟又被落上雪沙。一炷香的时日,竟还没扫一半。
“一群好吃懒做的混账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了,趁早收拾包袱回家种地!”二人正琢磨着,一裹着大衣的老婆子从雪里过来,不由分说的开始咒骂道。
“原来是平嬷嬷啊,我们兄弟自然是认真做事的,和傻子母女当然不同!以后还得嬷嬷多多关照呢,我们兄弟可全依仗您老人家了!”二人见状,忙嬉皮笑脸的上前给对方揩拭身上的雪粒。
这嬷嬷名唤平蓉,唐府主母殷氏娘家来的奶娘,殷氏自然比一般的敬重一分,下人就更不敢怠慢了。那婆子六十多岁,一双鹰眼精明厉害,暗地里做了不少缺德事。殷氏睁只眼闭只眼,旁人也只能装聋作哑。
“明白事理儿就对了。”那嬷嬷扯了个笑似是那二人的奉承很是受用,说毕,便也提着篮子摇曳着老腰进了门。临进门,却又蹙了眉头回了头道,“以后休要在人面前谈及那母女,唯恐夫人听了烦心。”
“是,自然是听嬷嬷的。”二人唯唯诺诺的应着。
见着那嬷嬷远了,二人摒弃的朝那个方向啐了一口。
唐府后门。
砰砰砰——
“清早的也不让老子享个清闲!全是群不省心的贱货!”癞头昨夜跟着嬷嬷走了一趟,现下才刚睡着偏偏又有人敲门。他合了衣裳,骂骂咧咧趿拉着鞋子朝后门去了。这后门多为下人们走动,他这样咒骂起来也就不避讳了。
这边才开门,那癞头就吓得魂不守舍了。
早在门外听到癞头那熟悉的声音,绿衣赶忙扯了几撮头发耷在脸颊上,原本就是一张冻得惨白的脸趁着癞头开门瞥到她之际,她顺势还翻了个白眼往地上一扑。噔——的一声,该死!她暗自咒了一回,偏偏被耷住眼的头发挡了视线,硬生生磕到石头上额头一阵生疼真的昏死过去。
“这不是傻子吗?”“可不是吗?昨儿个不是不见了吗?”听到声音,三两的也跟出来了。
“姑娘?夫人,姑娘回来了。”人群里,一丫鬟欣喜的上前抱住唐绿衣,心疼的忙搀扶到旁边黑洞的偏屋里。
“阿衣!咳咳……”细微光亮处,孟氏掀了潮湿的被褥挣扎着起身去看唐绿衣。身子刚一动,又猛地咳得厉害。
“夫人你且休息,姑娘我来照顾便好。”悯儿忙扶了孟氏躺下,帮她捡了帕子却被孟氏咳出血渍吓了一跳。她也不敢声张,别过脸偷偷抹了把泪。
“悯儿,把这个拿去给阿衣换些药吧。”孟氏自知时日不多,颤巍巍的从枕头下摸出一紫木盒子。
“夫人不可啊!这些年他们没少拿咱们的,现下就剩这根钗子了。”悯儿不敢接,她深知她们如今日子不好过。
孟氏叹了口气将钗子放在床沿,侧了身埋在被子里暗自抹泪。悯儿无奈,回头看了面色苍白高烧的唐绿衣,咬咬牙拿了钗子推门出去。
暖熏香,紫珠帘。进门处摆了几盆暇白梅花,正中央摆了两把花梨木太师椅,墙上悬着《踏雪寻梅图》。里间隔了紫玉流苏珠帘,又置了牡丹样的绸面屏风。贵妃榻就在那屏风后若隐若现,两个丫鬟谨慎在榻前拨着炭火。
“不好了不好了!”突而,一阵喧吵声于门外传来。
榻上之人极不乐意睁了美目,眼光扫了一眼立在一旁昏昏欲睡的老婆子。那老婆子也是贼精,马上清醒赔笑出去。
癞头被仆从死死拦在外面,虽急却也不敢喊明来由。见到老婆子出来,忙焦急拉了老婆子到一边角落处嘀咕一回。那老婆子听罢‘啊呀’一声,颤颤巍巍的踉跄着步子忙回到屋里去。
“何事慌张?”榻上人拿了杯茶抿了一口,这才抬起凤眸瞥了那婆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