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给我的感动不是我们之间总是争吵不断,却可以互相厚脸皮讲话,给予我零丁的温暖,不是我总是从她身上赚得的小便宜,更不是她和我多么想象的经历深知对方。
她给我的感动,是她可以不计回报的对我好,哪怕我自己都会惭愧。比如,那时她刚刚及笄,我比她小,才十三岁,所以的皇子都避我如过街老鼠,她看我站在雪地里,似捕捉到我彷徨无措的目光,走过来笑道:李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请安。
我急忙掩饰自己的慌乱,或者蓄意为之粉饰的尊严,路上时,我偷眼瞧她,圆圆的脸眉目秀丽,目光温柔,一脸幸福的满足。
此后的很多个日夜,我经常看见她浅笑的模样。
我是庶出皇子,自是没少人给我冷眼,而她萧晨,母亲生她便逝世,她爹再纳,当她哭着告诉我她那时经常遭她后娘和她姐姐算计时,我已不能置信,好在,她爹战死沙场,她和她姐姐萧燕便被接近了宫。
好景不长,她依旧在宫中盛传克母的罪名,也没人能帮她,那日在雪地中,她解救了我被深深隔阂的险境,我告诉父皇,我要她,父皇自是应允。
萧晨几乎恹恹的走进我的殿内,她说,李泽,你帮不了我。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帮你,而不是为了别的。
她笑:别的,什么?
我摇了摇头,自然没有发觉她眼中的那一抹忧虑。
她几乎很细心的照顾我,夜里会为我点灯长明,研墨添香,白日补衣,给我端上一碗她亲自熬制的子衿汤。我深受感动,哪怕,自从第一面起,我便习惯想要依赖她。
直到那日,她蹲在宫殿的墙角抱膝痛哭,泪眼婆娑,我才着急的问她:萧晨,你怎么哭了?
她娇小的身躯扑在了我的身上,我不知所措,心乱如麻,湿稠的泪水从她的面颊滴入了我的颈内,她气息沉重,颤颤抖抖的捏住了我的指头,哽咽道:今天,我姐姐和安阳公主......她们......苛责我。
我心一沉,抱紧了她:怎么回事?
她说,她们说我是狗娘养的。
说罢,她几乎语不成凝,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竟轻轻的扶上她的头:别怕,她们才是。
她听了有一丝好笑,这倒把我们说进去了。
很快她便好了,一脸淡笑的看我,继续为我研墨添香,闲时,便会在星辰满空的夜晚,跟我坐在石桌上,拿出从御膳房偷出的女儿红,静静的赏着清辉的月光,个自喝的汀酩大醉。终于,她的面容在星空下泛出酡红,有细碎的轻哼出声,月色如水,天阶碧凉,映着她的侧脸,显得可爱俏皮,我几乎不可抑制的想要去触摸,她定会摊到在桌上,一声不吭,我这才定了心神,抱起她柔软的身体,送至她的床上。
那时,我十三岁,她十五岁,现在想想,我们已不知不觉的度过了那么多日日夜夜,那些日子里,我们会抱在一起取暖,道祖坎坷,却可以依赖对方,无数个黑夜,懦弱的哭过,伤心过,她会说她作为我姐姐的身份保护我。在我被几个骄纵跋扈的皇子欺负时,几乎遍体鳞伤,训斥他们,单薄似风的身子站在我的面前,大声的恐吓他们。
都给我滚!
因此她惹得那几个皇子的报复,想要戏弄她一番,便要把她推进两米多高的荷塘,我正巧路过,气急的阻止他们,不知生出什么天大的勇气,拳脚并用,暴打了那几个皇子。
我紧紧的把她抱在了怀里,像宣告属于自己的所有权一样,皇子的伤我也不管了,父皇的责骂我也不怕了,别人的眼神我也不在乎了,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保护她,我不想因为她保护我而受到伤害。
我虽比她小,却足足高出了她半个头,我低头看她,扶上她的湿湿的面颊,一字一句:萧晨,以后我来保护你,哪怕倾尽全力。
二
她与我交好,便要我教她诗书骑艺,我问:何有此兴趣?
萧晨眉眼弯弯道:喜欢。
我教她诗词歌赋,我教她下棋弹琴,我教她画画骑射。本来我不过是学到皮毛,对读书之事并无兴趣,可是,她喜欢,我努力的去学习,只是希望可以在她面前展露一手,寿辰那天,正好是夏至,她到我面前,我未讲话,她便高兴的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个盒子,里面有一节乔木。
乔木,我记得,曾经送过她丝萝。
杜光庭的《虬髯客传》直译为丝萝是寄生藤本植物,必须依附于高大乔木才能生长,意为你就是那乔木,我为丝萝,所以我要生存必须投奔你。其实这个就是“慧眼识英雄”的故事。
丝萝依靠乔木而生,我没来由的有些心酸,我看着萧晨,道:可是因为感激我。
才送我乔木。
她高兴的眉眼如弯桥,是啊。
原来呀......
我以为她会喜欢我,我这么自然的认为的,我像所以情窦初开的少年,氤氲的宫室里,我不能自拔的沉浸在其中,每当偷眼瞧她,心如捣鼓。
七夕之夜前,我同她张灯结彩,看烟花遍布,灿烂眩目。我拿出自小携带的玉佩,踟蹰而忐忑,可还未至开口送她手中,她的眉目已经愁苦的占了她的脸,她像看见美丽的烟花而伤心,那么亮丽的眸子,一丝阴霾笼罩。
她说:李泽。我急忙收回准备送的玉佩,假意四下观望,我在。
她支起下巴,突然怔怔的说:他不喜欢我。
我的头瞬间定住,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声音轻如蚊声:谁?
萧晨面容寡淡欲欢,道:李承。
哦,是吗?我随意的瞄向她,尽量显得云淡风轻,怎么了?
她摇摇头,起身越走越远,第一次,她留给我的是背影。
李承是太子,后来我才知道她和他所谓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比我早,祈福天降甘霖,她站在远处,隔了密密人头,欢呼雀跃声,她看见李承锦衣玉冠,衣裾逶迤,走过百姓长长的队伍,向寺庙走去,那一刻,她宛如见到了神诋,玉树临风,翩翩少年。
而那时,我也在队伍里,那时我想的,无非是为什么李承是天之骄子,而我,注定只能做一个配角。
我恨李承,最后归结于他夺得了父皇的宠爱,萧晨的喜欢。
而这只是因为,他是嫡长子。
有些尊严便变成了不堪的计量,我努力学习百步穿杨,马术奇异,文涛武略,求的,不过是让哪天,阿晨可以看见我。
虽然我常从萧晨口中得知他的消息,她说他温和如玉,日日诗书歌赋,她说他文雅墨客,说到他为她姐姐描了一副丹青时,她的眼眸暗淡下去,我竟从心底生出一丝欢喜,我会故作好笑轻松道:看,他八成喜欢萧燕。
她没有怒目诉责我,只是更加垂头丧气,沮丧无比。我不忍心她如此,便说:李承有什么好,不过一个舞文弄墨的文士罢了,治理国家......
不准你说他的不好!我还未说完,她便瞪向我,是我很陌生的生气,我从不知道她面带微笑的面孔会这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