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实验室在最里面。”陆明薇调出建筑蓝图,幽蓝的光线在她脸上切割出棱角分明的阴影,“但周墨肯定知道我们来了。这一路太平静了。”
“他在等。”苏未央说。她的晶体化仍在缓慢进行,现在右耳的轮廓也覆盖了一层薄晶,耳廓边缘折射出细碎的光。晶体让她能感知到更细微的情绪残留——此刻,整条走廊弥漫着一种冰冷的、计算过的期待,像猎人在陷阱旁屏住的呼吸。
他们走到第七实验室的金属门前。门无声滑开,像一张沉默的嘴。
实验室大得惊人,足有半个足球场的面积。中央整齐排列着七座圆柱形冷冻舱,舱体是透明的,内部弥漫着白色的低温雾气,像被冻结的云。每座舱里都封存着一具晶化体——忘忧墟的“失败品”,那些情感过载后凝固成雕塑的人,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姿态。
seven-07在正中央。
陆见野走近时,呼吸凝滞在喉咙里。
林夕站在冷冻舱里,保持着三年前的姿势:微微仰着头,下巴抬起一个固执的弧度;双手张开,十指微曲,像要拥抱某个看不见的存在。晶化完成得惊人地完整——连睫毛都变成了细小的水晶簇,发丝是透明的石英丝,透过晶体,能看见他面部的每一寸细节:嘴角那点未散的笑意,凝固成永恒的弧度;眼尾细微的皱纹,像冰面上的裂痕;瞳孔里最后一点光,被封存成琥珀里的虫骸。
但不对劲。
陆见野趴到舱体上,鼻尖几乎贴上冰冷的玻璃。林夕的晶化体内有东西在发光——不是均匀的光,是脉络状的、像树根一样分叉蔓延的金色细线。它们从心脏位置向外扩散,已经爬满了半个胸膛,正在以肉眼几乎不可察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向四肢延伸,像某种寄生的、活着的血管。
“情感反应链。”陆明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压抑的寒意,“它们被激活了。有人向舱内注入了情绪能量。”
“周墨想提前引爆炸弹?”
“不。”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实验室深处传来,每个字都像冰锥敲击地面,“我在等引信。”
周墨从阴影里走出来。他脱去了风衣,穿着标准的白大褂,手里仍然握着那个银白色的平板。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响,每一步都精确地踏在相同的时间间隔上,嗒,嗒,嗒,像秒针行走。
“零号消失了,但他的眼泪还在。”周墨停在冷冻舱的另一侧,隔着林夕的晶化体看向陆见野。镜片后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反射的冷光。“准确说,是他的悲伤还在——那种浓缩到极致、纯粹到足以点燃一切的悲伤。忘忧公把它分给了你们两个,像一份遗产,一份诅咒。”
他点击平板。冷冻舱内的白色雾气突然被抽空,林夕的晶化体完全显露在冷白色的灯光下。那些金色脉络此刻清晰得刺眼,它们正在脉动,一下,一下,像沉睡巨人的心跳。
“林夕死前,秦守正在他体内植入了一个‘情感反应堆’。”周墨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念一份实验报告,抑扬顿挫都是计算好的,“原理很简单:当外界输入的情绪频率与他死前最后的情绪——也就是对女儿的思念——完全共振时,反应堆启动。晶化体不会爆炸,它会……溶解。释放出林夕封存的所有记忆和情感,形成一个短暂的情绪奇点。”
“奇点有什么用?”陆见野问。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很轻。
“问得好。”周墨终于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那笑容里全是冰冷的野心,像解剖刀般锋利,“情绪奇点是完美的共鸣放大器。如果在这个时候,向全城投放一个高度同步的情感频率——比如,让所有人同时爱上同一个偶像——那么这种‘爱’会通过奇点放大百倍、千倍。它将不再是简单的群体痴迷,而会成为一种……生理需求。像空气,像水,像心跳。戒不掉,逃不开,离了就会死。”
他调出另一份数据。屏幕上浮现星澜的脸,旁边是复杂的、瀑布般流淌的脑波图谱。
“星澜,林夕的亲生女儿。三年前,林夕自愿成为实验体,条件是让我保护她,给她正常的人生。”周墨的语气里有一丝近乎愉悦的嘲讽,“我履行了承诺——我给了她最不平凡的人生。我用她父亲的细胞提取物改造了她的神经中枢,让她能产生完美的情感共鸣场。现在,她是钥匙,是偶像,是未来的女王。而你们……”
他抬起头,目光从陆见野脸上移到苏未央脸上,再移回来。
“你们是火柴。点燃林夕,放大星澜的影响力,然后看着整座墟城变成一个整体——一个爱着同一个神祇的整体。到那时,情绪不再需要净化,因为它们只会流向同一个方向。而控制那个方向的人……”
“将成为王。”陆见野接话,声音干涩。
周墨点头,动作轻微而精确:“秦守正想成神,太虚无了。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王座。看得见,摸得着,坐上去能俯瞰众生的那种。”
空气凝固了几秒。冷冻舱发出的低频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像某种倒计时。
然后苏未央笑了。晶体覆盖的右脸让她的笑容显得破碎而诡异,像打碎的镜子拼凑出的表情。
“你算错了一件事。”她说。
“哦?”周墨的眉毛微微扬起,一个标准的、表示兴趣的表情。
“你算错了我和他的共生状态。”苏未央抬起左手,陆见野几乎在同一瞬间抬起右手。两人的手掌相对,隔着一米多的距离,但掌心之间的空气开始扭曲,浮现出细碎的光点——金色与白色交织,旋转,汇聚成一条微型的星河,在他们之间缓缓流淌。
“分担神格能量让我们产生了某种……链接。”陆见野接话,声音里有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笃定,“我们单独时,能力是残缺的。但在一起时,可以创造一个小范围的‘情绪生态’。在这个生态里,痛苦会转化为感悟,愤怒会沉淀为力量。你的控制……在这里无效。”
光点扩散,形成一个直径三米左右的球形领域。领域内的空气质感变了——实验室原本冰冷的、计算过的氛围被某种温暖的东西取代。不是热度,是质感,像春天的风拂过冰封的湖面,冰层下传来细微的、生命复苏的裂响。
周墨平板上的数据突然开始乱跳。图表曲线疯狂起伏,数字如癫痫般闪烁。他皱眉,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干扰场?不可能,这是硬件级……”
“不只是干扰。”苏未央说,她的晶体右眼里倒映着旋转的光点,“我们在改写规则。”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冷冻舱里的林夕动了。
不是身体动——是那些金色的脉络突然加速蔓延,像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眨眼间爬满了整个晶化体。林夕变成了一座纯粹的金色雕塑,光芒从内部透出,穿透晶体,在实验室的地板上投下晃动的、液体般的光斑。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晶化的眼皮抬起,露出下面凝固的瞳孔。那双眼睛里没有生命,但有光——海量的、压缩的记忆之光,像两盏点燃的灯笼,在冰冻的颅骨里燃烧。
“频率对了……”周墨盯着平板,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那种精确的冰冷裂开了一道缝隙,“你们俩的情绪共鸣,正好匹配林夕死前的频率。但怎么可能?你们又不认识他女儿,你们怎么可能模拟出父女之间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见野也僵住了。因为在这一刻,他和苏未央之间的链接深处,突然涌入了不属于他们的记忆碎片,像决堤的洪水:
一个小女孩趴在木地板上,握着蜡笔在画纸上游走。画的是海边的小屋,歪歪扭扭的线条,太阳画在角落里,笑得咧开嘴。
父亲的手握着她的小手,掌心温暖,虎口有一道月牙形的疤。“海浪要这样画,星星,看——一波,一波,像在呼吸。”
“爸爸,你会一直陪我吗?”
“当然,星星。爸爸永远陪着你。”
女孩的名字叫星澜。林星澜。
而握着她的手的那双手——那道月牙形的疤,陆见野见过。三年前,忘忧墟的实验室里,林夕递给他一杯温水时,他无意间瞥见那道疤,在虎口处,像一道小小的、白色的月亮。
记忆碎片继续涌来,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