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意愈来愈浓，冷风吹过庭院内三两片凋落的枯叶，夜深人静。此刻东宫的天空中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停在假山背后。待巡逻的守卫走远，复又出来，就这样以敏捷的身手躲过数轮巡查，直到来到太子住的小院内。院内竟无一名侍卫把守，主屋朱漆玉砌，皆是金丝楠木，屋外则是红木雕栏，尽显皇家尊贵的气派。不过屋内并无灯光，看来主人不在里头。
萧若纤绕过一片竹林，经过一个凉亭，样子别致，旁边种着许多青竹，只见牌匾上写霜筠亭，亭子旁边还立着一块石头，不由走进一看，只见上面的题着几行字，却是狂傲不羁的草书：解箨新篁不自持，婵娟已有岁寒姿。要看凛凛霜前意，须待秋风粉落时。萧若纤显然被这些字所吸引，琢磨起这几行字的意思来。这首诗不过是写刚从笋壳中破出的竹子虽然幼弱，但却已有优雅的姿态，有了能耐受严寒的能力，想要看到它傲对霜寒的样子，就要等到秋风骤起，花粉凋落的时候。萧若纤正想着这首诗的言外之意，不觉已然走神，此时远处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萧若纤闻言懊恼自己既然因为一个亭子而走神。听这声音是从亭后传来的，可亭子后边却是河流，倒也奇怪。走过凉亭，只见水上嵌着几块海棠冻石，通向一片竹林，竹林边上有座小屋，桌椅皆是由竹所制。而男子白衣长袍，负手而立，目光望向河的远方，眼神安定，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要融入这夜色之中，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似乎不忍他随风而去，竟不知为何唤了他的名字，话音一出，男子回头，两人皆是一愣，萧若纤别开头掩饰尴尬，只听男子道：“姑娘似乎比本宫想得来晚了许多。”
“东宫就在这，想来或是不来，都是民女自己的事。”萧若纤走到唯一的椅子旁坐下看着他答道。
男子看着她全然一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模样，想起那日大会上她的举动，倒不觉奇怪，“既然自知是民女，那是谁给你的胆子夜访东宫？”
萧若纤却是淡淡回击道：“民女若是迟迟不来，岂不辜负了太子殿下的好意，连守卫都撤了，殿下就不怕来人是来索命的吗？”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被她说得云淡风轻，如同诉说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太子对她的激怒毫无感觉，把玩着腰间的麒麟白玉，“那也要看来人是否有这个本事。”
萧若纤哼了一声，起身走向太子，双手环抱上他的腰，笑得妖娆，“殿下以为杀人一定要用剑吗？”
男子一瞬间几乎失神，月光映着这张近乎完美的脸庞，倒像是修炼成人的小妖精正在调戏着自己的猎物，竟没有伸手推开她，而是喃喃开口：“红颜绝世，祸水倾国。”
“呵呵，”萧若纤松开手，讽刺道：“原以为太子殿下是个不一样的人，竟也不过如此。”
不知为何，讽刺的话从她嘴里说出，让他眉头微皱，“何出此言？”
“世间上位者皆是男子，权力富贵也多在男子手中，拥有的太多，总会迷茫，有人选择了美色而亡国或是败了祖宗基业，却要把过错全推到女子身上。红颜祸水，太子殿下也这么认为吗？”萧若纤直视着他的眼睛，言辞犀利，带着几分轻狂。
极少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这般久，他的眼神总是深沉，能藏下所有情绪，却带着凌厉，仿佛能看透过别人的眼睛，猜透别人的心思。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神对视，便是互相揣测。
不知是这番话还是她的眼神，让他眉头微皱，“不愧是玲珑阁的阁主，想法的确与众不同。”
不知是赞赏还是讽刺，萧若纤也不在意，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里的清净。太子见她已经反客为主，也是无奈，开口单刀直入：“曹睿鸿许了姑娘什么？”言下之意是她为何要帮他。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答得轻松，不带一丝考量。
“那本宫愿许两倍金银，姑娘可愿助本宫一臂之力？”他亦问得轻巧，看她如何作答。玲珑阁虽说最早是以杀人为生，里面各类杀手云集，不过往后发展各种渠道，酒楼，商馆，客栈，甚至青楼，皆为主要财路，私下或许不离老本行，但也不是几两金银就随意能请动的。曹睿鸿到底许了何物？让她这个多年藏于幕后的主人都不吝现了？
萧若纤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曹大人许的东西，自是太子殿下给不了的。官场人心难测，纤不过一介女流，实难立足，况且红颜祸水，殿下好意，怕是只能心领了。”
还记得他刚才那句话呢，真是个记仇的家伙。
夜色静美，箫若纤一时心动，拿出他送的玉箫。乐声响起，轻柔悠长，若即若离，太子闻声久久不语，如来时一般负手立于月下，月光洒在了他的白袍上，微风轻轻拂过，又有了来时那种要乘风而去的感觉。心中一禁，眼神扑朔，箫声亦止，太子回头望她，本欲问箫声为何而止，却见她望着他，眼神却又好似不在他身上，良久才听她开口道：“下回纤来，殿下换件衣裳吧。”
见太子不解，开口解释道：“白衣飘飘，好似不立于凡尘。”说完心下莫名情绪涌动，起身没入夜色之中。离去之时，她心中隐约明白了那几句诗的意思，他把自己比作了那颗新竹，在等待着凤鸣朝阳的机会。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阻拦，也没有答应她的要求。不立于凡尘？她这是怕日后不能再与他相见了吗？他本是天之骄子，一出生就拥有尊贵无比的身份，有人在意他的才华，他的品德，他的野心，却极少有人在意他的衣着。算是关心吗？原来，她也是懂箫的，吹得那般入人心魂。
今夜，这箫声，还有这祸水般容颜的女子，都犹如巨石，重重跌落进他平静了二十年的心湖，激起的涟漪，何时能让他察觉。
多年之后，两人忆及今夜，若不是正值年少，有着难以抑制的轻狂和好奇，会不会命运就此擦肩，亦无日后的凡尘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