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师父说,人生前最害怕的莫过于撒谎,有时候连自己都分辨不出何时实话,何时虚话。
可我不怕,因为我已经死了。
没错,是真的死了。原本跳动的地方安静极了,肺部没有起伏的动作,不会饿,亦不会困,甚至,连泪水都没有。
我师父住在后山,日子过的赛过神仙,赏个花,听歌雪,耍三招剑法,之后喝酒谈心,笑问天地。
说起我师父,他本是上一代蜀山掌门的入室弟子之一,却因生性顽皮,惹得上代掌门头疼,就罚他到后山修炼。可还没到上代掌门解除禁令,就去世了。继承掌门之位的是与师父交集不多的师兄,又或因为事务繁忙,久而久之,蜀山上下都忘了。
以前听师父说,衡山有个道士给他算命,说他收的徒弟,每一个不能活,到了我也是如此。
今天去给师父买酒,平常都是均桧师兄去买。他虽身为掌门之子,个性却极像了师父,他对道义苍生不感兴趣,到时对师傅的剑术颇为兴趣。一天隔一天去后山讨教,顺道捎上酒肉,两人聊到半夜都不嫌够。
听师父说三月后是温衡殿殿主的大寿,掌门公务缠身,忙的不可开交,就派均桧师兄代替祝贺。可在这之前,师兄不知何事惹着掌门,便禁止他在这之内不能用法术,徒步去温衡殿,搞的得提前三个月出发。
说来,这倒是我第一次下山。
现在正值冬天,练剑的弟子寥寥无几。
这蜀山一共几千多级台阶,听师傅说都是为了尊重祖先,弟子只得走这台阶一步一步下山。
刚下过雪,虽然已经清扫过,但还是很滑。
“十七师妹,这是去哪?”同我说话的师兄姓訾,名予,山上的一个弟子
“去给师父买酒喝。”师父姓柳,名河伯。蜀山上下知道河伯师叔的人不是没有,只是不多,知道师父的存在。除了掌门和几位长老外
,就是一些弟子从均桧师兄哪儿听来的。
“也好,天冷了,暖暖身子,别说这后山可够清冷的。”在别人听来不过是一句关心的话,可眼前之人眼中满是戏虐。
我直接绕过他便上山下去了。
别人唤我绾十七,这是婆娑桥的绾娘为我取得名字。
说起这绾娘,之前听师父说过,若你想忘掉前世今生的痛苦,向婆娑桥的绾娘讨一碗汤便可。只不过,想忘的与不想忘的,都一并逝去了。
初见婉娘时,是我记忆的开始,她一袭白衣,站在那婆娑桥桥头,样子有些憔悴,不愿说话。
“从桥的这边,到那边总共十七里,今后你便叫十七,取这绾字为姓,便从新开始吧。”
这是她同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向她来讨汤的人不多,也不少。
她每赐人一碗汤,脸色就憔悴一分。没过多久就死了,是伤心致死。
那汤,是用她的青丝加桥边的花草制成的,别人忘得,她都帮忙存着。这一天天的痛苦,一天天的难过。不伤心死才怪。
师傅与这绾娘是朋友,他为她立的碑就在那婆娑桥头。绾娘的名字很美,就像她这个人一样——绾君。
这是我喝过绾娘的汤后的事儿,在这之前,我一点儿都想不起来。至于我为什么死了,却还活着,那都是之前的事儿。
为师父买来酒已经是晚上了,山路难走,又加上夜里黑,师父喝上酒,就到了夜里子时。
师父什么也不问,只是频频点头,连赞这酒的味道好。
“酒能解愁,亦能解忧。与绾君的汤比起来,各有利弊。”
我整了衣服,同他坐在院外的石凳上,上面盖着冰雪,可我却一点都不冷。
师父从那以后再次提起绾娘,已是十年后了。
“徒儿,这汤是什么味道?”
“不知,太久了,忘记了。”
从后山望去,似藏于云端,打着灯笼寻人,也见不到踪影。
师父端起一杯酒,滑入咽喉,辛辣刺口。我尝不出这酒味,也不知为何偏爱它。
“徒儿哟,这天冷了,裹件棉衣,别让别人看出端倪。”师傅放下酒杯,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衣服,打了镇哆嗦。
我点了点头,回应他。
“几月后是温殿主的大寿,你代我去送份贺礼。”师父口中呼着白气,月亮离我很近,月光正照在这酒瓷杯里,白玉透光。
师父为我斟一杯酒,放在我面前。
“你不能藏在这后山一辈子,也得下去真真正正的去看看这世界,看看跟你想的有何差别。下山去看看,若能碰见均桧那小子更好。”
师父说罢,从怀中拿出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块白玉,透着屡屡寒光,他说“山下不同于山上,气温阴晴不定,这玉,会根据温度不同变换颜色,何时该加衣服,还得注意。毕竟,你不同于寻常人。”
师父将白玉放在我的手中,便进屋歇息了。
他说的对,我不同于寻常人,我只是一个会说话会行动的是尸体罢了,我没有心脏,也不知何时该哭,该笑。
我将桌前的酒一饮而尽,只是喉中一滑,纵是尝不出任何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