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那天的遇见,莫名地就想写点东西。曾经我更喜欢写诗,因为我觉得那才是一种高于生活的文体。浪漫,诗意,简洁而又赋予深意。只是,想起那天的所见,我觉得还是写这篇文章更贴切,并以此来回忆我平凡的父亲,回忆他给我的从前的点滴。也许,男人做了父亲之后,才会真正理解父爱。只是,自从看见了他,我想重新来认识自己的父亲。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我坐767路公共汽车去万联办点事。上车的时候,因为上下的乘客多,感觉车里有点拥挤,刚好我看到他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很幸运我能坐在他的身边,因为这样才会有我后来对他的回忆。有时在深夜里突然醒来,想起那天的细节,当时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天后,我会常常想起父亲,想起童年的一些往事,想起父亲在我成长过程中给我的深刻的印象。于是一次又一次,泪水簌簌地往下落。
那天他静静的坐在靠窗的座位,他穿着很朴素,甚至可以说有点土气。上身是一件棉质的粗布衣服,扣子还用的是上世纪末的那种款式,色泽像中山装,很深的蓝黑色。裤子也一样,应该是整套裁制的。看他的面相应该是六十多岁的年纪。长手臂,偏瘦,手很瘦,手背上能看见血管像青筋一样突出。这一点让我印象最为深刻,因为这手和我父亲的手太像了。手指粗糙,指甲很厚,但很整齐。更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的一只手里拎着一个装有三个馒头的白色塑料袋,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个馒头,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那么安静,平和。这是一个多么和谐而让人心生怜悯的情景啊!他,应该是这个伟大国度的农民。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这个时代一个阶层的代表——农民工。突然,我思绪万千,甚至莫名的感动!眼前的他多像生活在离我千里之外的家乡的父亲。他,在这个时候进入我生活的视线,也进入我感性的心灵。
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平生第一次细细地品味父爱。
我出生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两个哥两个姐,自从会记事的时候家里给我最深刻的记忆就是贫穷。可是不管怎么样,父母还是不顾一切的送我们几个兄妹上学读书,这种情况在我们那个穷乡僻壤的家乡是不多见的。用父母的话说就是不希望我们长大后大字不识一个受人欺负。也许就是因为贫穷,我们兄弟姐妹都很懂事。父母对于我们人生的方向也很少过问,一切都顺其自然地走来。尽管我们并没有能够如他们所愿在固定的岗位上有所收获,我们也都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下磨砺出坚韧的意志,锻炼出商业的意识,也做出些微的成就。作为兄弟姐妹中读书最多的一个,我却最多情善感,带着一份亲情的感恩,写下这些文字。
从何说起呢,那就从我的童年说起吧。那时候我的父亲还很年轻,他是那么的高大、健壮。尽管家是清贫的,但父亲用他强壮的臂膀带给许多我童年的快乐,用纯朴的性格教出我正直的人格。这让我在今天的成长中更能坦然面对生活中的困难,让我更能从容地与各种各样的人和谐地相处。感谢父亲,就是这份父爱,我在这父爱的滋养下不断地成长。
年轻时的父亲是个勤劳的人,也是要强的人。父亲年轻时很健康,力气很大。我生在广西,听父亲说我们祖祖辈辈一直在那生活有十几代了。尽管后来的印象中广西的男人并不多大男子主义,但年轻时的父亲是个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人。凡事不爱计较,但在家庭里时刻保持着权威。我是八十年代出生的,童年的回忆里几乎没有人曾在家里顶撞过父亲,母亲也不例外。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那时候,家里的粗活重活都是他来做。因为家里穷,听说我大哥刚一两岁那时候开始,由于油盐吃紧,父亲为了让我们生活更好一些,除了离家近的地里种玉米外,还和母亲一起每天起早步行几公里的山路,到我们家乡最边远的土山坳上开荒,然后在开荒出来的山地里种花生。到我几岁的时候,还记得每年的夏天,端午节之后的一个月,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我又能吃到花生米了。也许对于今天的孩子,这真的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对我们那个年代油盐尚且不够吃的家庭来说,这绝对是一件让人兴奋许久的事。我小时候很粘人,早上起床看不到母亲就哭着找,但如果哪一天早上姐姐告诉我,父母去坳上收花生了,我是不会再哭的。因为我知道,我又能吃上好吃的花生米了。
我还记得许多这样美好又辛酸的回忆。我起床了,刷牙洗脸,不出去找小伙伴了,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我家的后门槛儿上,望着坳上的方向,等待着我亲爱的父亲的出现。太阳一点点地升起来,因为我家的后门是向阳的,阳光暖暖地照在门槛上,照在我稚嫩的小脸上。我,就那样静静的坐着,等我亲爱的父亲的出现,却慢慢地倚靠着门板睡着了。那时候的广西农村还有很多麻雀,不时在周围的绿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一会儿我又醒过来了。迷糊中听到姐姐说,爸爸回来了。我立即跑出门去。
我家的周围三面环山,而且都是接近千米高的大山,从山顶望下去,小小的村子就像一个开个小缺口的大井。但坳上是在我们家左侧后方那个方位,并不是从村口走下去的,所以那时候父亲翻过大山到坳上一个来回要走上三个多小时。每次听说父亲收花生回来了,我就站在靠后门的晒场上,看着父亲由远及近,由小到大,由模糊到清晰地进入我的视线。只要看到父亲走到离家几十米的时候,我都会小跑着去迎接父亲。
欢快地跑到挑着很重的一担花生的父亲的前面,我调皮地张开手就抱住他的大腿。父亲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汗水还不断地往下滴,还有几滴滴到我的小脸上。但我可不在意这些,急急地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生花生米。这些花生米和连着花生苗的那些又不一样,因为先长熟了的这部分在拔出花生苗的时候就掉在土里或者地上,还得用手去挖开土再一个个地捡出来。这样的花生米好吃极了,看来那一天我又得少吃点玉米饭了。父亲看着我的样子,眼里满是慈爱又满是开心。我问一句,爸,你流好多汗,累吗?他笑了,爸爸不累,爸爸这一趟都不歇脚的,厉害吧?呵呵,我爸爸真棒!
但是父亲说了一句话,直到现在还影响着我的生活,至少我觉得,父亲的这个愿望,我是最能帮他实现的儿子。父亲说,如果你以后不想像爸爸这样做这种粗重的活,那就好好读书吧,将来做个人民教师,日子就安逸又自在了。
这句话在我成长的经历中一直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我觉得父亲这样说是希望我长大后能做个人民教师。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告诉父亲,就算我现在是个自由职业者,但我的计算机技术能力已经远远超过我们当地的人民教师。我做的工作对于自己或者社会也很有意义。从写企划案到工业产品设计都能样样精通,在私营企业这么多年的工作经历让我在处理各种企业问题时都能游刃有余。闲暇时我也可以写一些东西,给身边需要的同事或者朋友传授一些技术知识,虽谈不上社会的精英,但生活过得充实而有意义。只是,因为性格的关系,我很少和父亲谈及我的生活,还因为私企的每一份工作或多或少都存在着各种烦恼,我怕他知道会难过。但我知道,他想让我做教师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想让我能过上稳定的生活,有精神上的充实感,和对于国家及社会的更大的贡献。
更确切地说,做人民教师,是父亲对我的期望。这两年每次过年回家,我开始发现父亲老了,身体也大不如前。我开始注意到他走路的步伐不再是那么坚毅。我感到亏欠父亲,他为家付出了那么多,我却不能实现他的心愿。
父亲这一生修建了两个房子,第一个房子刚开始是个半茅草房。那是我会记事起一直住的房子。父亲二十二岁的时候爷爷就走了,当时父亲的两个姐姐已出嫁,留下奶奶和父亲四兄妹一起过,那时父亲是家里最大的儿子,所以后来分家的时候父亲选择自己建造第一个房子。小时候农村的房子大多是土墙,要是房顶上盖的都是瓦片就算是富裕的人家了。因为贫穷,父亲建的第一个房子只有一半盖的是瓦片,另一半就只是茅草了。但那一半瓦片因为没有按标准盖实,所以下大雨时还是会漏雨。有些滴到土墙上,加上木架的压力就会滴出几条不小的裂缝来。这样长年累月的,土墙会有点倾斜。我四五岁的时候,哥哥们都已上了初中住在学校。每次下大雨刮大风的夜里,父亲就背着我,手里抱着大我两岁的二姐,母亲则牵着大姐,一家人站在后门的屋檐下,撑着一把厚重的棉布雨伞,直到风停雨小了才进家里睡。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父亲怕我们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可能会倒下来。当然这样的情景我只有一次印象,因为大多这个时候我都是睡着的。现在想来,尽管那时候父亲没能给我一个安稳舒适的家,但他那坚实的后背让我的童年依然那么的有安全感!不管面对多么大的困难,面对多么大的不安,一家人也是那样不离不弃!父亲对我们的爱,都汇聚在这些生活的点滴里。写到这里,想起来,再一次,泪水不停地落在键盘上。
童年的记忆远不止这些,还有许多感动的回忆。等到我大学毕业,离家工作的时候,我会经常想起来,经常会很感动。有时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想到父亲就会想起童年,泪水不经易流下来,有时候被身边的善良的女同事发现了,她会关心地问,怎么了?我稍作整理,转过去笑笑,告诉她,我没事。
父亲的第二个房子是在93年建的,那是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时候两个哥哥已经初中毕业外出打工,相对来说减轻了一点父亲身上的重担。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还学会画图纸,开始建房的时候,我很吃惊的看到父亲手绘的房子。这,让稚嫩的我还崇拜父亲好长一段时间。毕业工作了以后,有时候半夜醒来,眼前又浮现当年父亲在昏黄的灯光下画图的背影。我不知道怎么记录这样的情景,但我知道,那时的父亲不是用铅笔在画朴素的图纸,而是在描绘我们后来的家。父亲仅有初中的学历,但他勤劳上进的作风一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等到94年的时候,父亲的第二个房子基本上建好了。这是一个标准的红砖瓦房,这样的房子在当时的我们村算是较好的房子。只是父亲没有想到的是,那年之后农村巨大的变迁让我们的新房在旁边的楼房林立下又开始显得落后。我是不会嫌弃这些的,至少这对于我们已经是很大的改进了,也不会在下大雨刮大风的夜里一家人躲在屋檐下过夜了。但要强的父亲却又觉得计划走错了一步,那就是没能盖起一个农家的平顶房。但是人生无常,不可能一下又能改变那样的现状。之后的很多年里,父亲在农闲时一直做建筑工人,他觉得这辈子帮别人盖过无数的新楼房,自己却只有盖那样的砖瓦房。岁月不饶人啊,曾经肩挑230斤的大汉,已到了不负当年之勇的年龄。在平淡的日子里,我从父亲不善言辞的脸上,看到了遗憾。
于是父亲开始向我灌输做人民教师的思想。只是,99年我初中毕业,本来可以考入本市较好的师范学校——宜州师范学校,但面对人才需求突变的时代,我决定考入高中,以后读大学,做村子里走出去的新时代大学生!开始父亲有点反对,但儿有此志向,我心亦随从。父亲还是同意了,但他的目标只是让我考个师范大学,还回来做人民教师。
高中的时候家里显得更困难了,我那时的学习费用对于一个农民的家庭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虽然父亲那一年已经53岁,但他在农闲的时候又做起了建筑工人。我深刻地体会到困难的岁月击不倒父亲坚强的意志,却开始看见生活的重担压弯了他的身姿。从此我再也看不到父亲几年前还笔直的身影,只有开始斜弯的背影。我当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的学习,希望能考个好的大学,回报父亲这种一往无前的爱。
虽然高中阶段我很努力的学习,我平时的成绩也还算优秀,但是02年的高考我还是因为各种不适应的因素考不上我向往的大学。感觉就像上天注定了一样,最终我只得到了广西河池师范学校(现在的广西河池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当我得到消息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面对父亲对我的期望。我怀着不安的心情把这份通知书交到他的手里,看到这迟来的通知书,他认真的读着每一个字。没等他看完,我轻轻地说,爸,我想复读。他顿了一下,抬起头,我低下了头,在相对视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前额深深的皱纹,满渗着刚收工回来的汗水。
他也轻轻地说了一句,这样三年后你回来也可以当个教师了!
人不能只有这么低的志向。我甩了一句就跑出了家门。
我以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和父亲最大的分歧。后来我才发现,这只是刚刚开始,多年的困难和死板的家教让年少的我开始顶撞父亲的意志,甚至于出现激烈的争吵。但我是个感性的人,只要一离开家的时候,离开父母的时候。我就会想他们,想他们对我深深的疼爱。
02年的暑假我执意去了学校开始复读。因为之前我的高中班主任韦俊宏老师给我一个电话,告诉我说他又接着带新的毕业班,他也希望我再复读一年,并安排我到他的班里。重要的一点,他相信我能考到更好的大学。许多年后,我还记得他当年说过的这些话语,我很感谢他曾给我谆谆的教诲。只是有一点我不敢告诉他,因为我的年少多情,因为我各种各样的因素,我从高三他接班时的尖子沦为他的复读生。
后来我还是没选择复读,我的英婶在那个夏天打了个电话给我,说父母已经老了,能供你读完高中已经是尽了很大努力了……电话里她和我说了很多,听着很感动!我觉得许多的亲人关注的目光是我人生最大的财富,他们朴素的关爱也给我许多的感恩。
去学校上课几天后的一个晚自习,我去了班主任的家,和他说我那几天的想法。在他面前,我因为控制不住伤心地哭了。是啊,人生有时候机会就真的只能有一次,错过了就永远地错过。父亲那个夏天没和我说什么,我知道他在默默地承受。他是想让我做个教师,但也不想让我的人生有后悔。直到今天我想告诉父亲,我不后悔当时的决定,因为我自己错过了。我还想告诉父亲,我真的很感谢他给我的一切,其实我真的很爱他!
写到这里,真的不知道要不要再写下去。因为对于我来说,如果要帮父亲写平凡的自传,估计一本书也写不完。父亲不是完美的人,他也有固执不可爱的一面。但是生活的洗礼,他要强的个性不仅带给我宝贵的精神财富,也带给我深厚的亲情。大学三年里,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计算机的技术上,却少了理论政治方面的培养。我不能完成父亲当教师这个期望了。而且毕业这么些年了,我有了更多的思考,但就是没有了当教师这样的念头。面对渐渐老去的父亲,我多了心疼的感受,也多了惭愧。
父亲也看到我的成长,我成了家。父亲看到我领了驾驶证,开了车,正式入了党,父亲看到我设计的漂亮的图纸,听过我和他说对于事业的各种想法。我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能有点安慰?
前年我可爱的儿子也出生了,我经常抱着他在新家的晒场上,又是亲又是抱,那情景温馨而幸福。细心的婶婶看到了,不轻意就说了一句:我们的小弟他爹(老家对于新生儿父亲的尊称)多爱他的宝贝哦,你现在这个样子,就能体会到小时候你爸爸也是一样有多爱你!我当时心里震了一下,轻轻地对怀里的儿子说,宝贝,长大后你就知道爸爸有多么的爱你!
听到这几年广西流行的壮话歌《父母恩不忘》,歌词改得很好,在动听的乐曲中,这些壮话的歌词很纯朴,也很感人:
从小我父母辛苦,日日上山砍柴卖。
天亮就起晚上才回来,父母辛苦儿不忘。
卖柴给我去读书,卖柴给我买衣裤穿,
爸啊妈啊不要眼泪流,父母辛苦儿难忘!
三月初三,九月初九,给儿吃肉父母吃骨头;
儿吃饭饱儿不知就笑,父母内心硬如石。
三月初三,九月初九,父母眼泪流心里,
这山爬起那山爬下,多少辛苦不愿说出口。
……
这其中,有着多少似曾相识的回忆……
前几天打电话回家,听到母亲说父亲的一些事。现在分家了,虽然是两个新家,但父亲和大哥住一个家。我们都在外地,侄子们上学住校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孤独。人老了就像婴儿呀!以前一家人一起住的时候,我们觉得父亲总是喜欢吵吵闹闹,现在晚上他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母亲还说前段时间他“偷”喝了家里的几瓶白酒呢!听到这里,我又想起步入老年的父亲酗酒的情景,想起他因为这事更糟糕的身体状况,想起他这几年开始和我说一些关于人生的消极话语……电话还没挂,我在这头已泣不成声。春节回家的时候父亲就因为高血压住了院,我怕这样下去父亲会过早地离开我们。年轻的我还不能承受失去父亲的痛,突然觉得人生两件事真不能等,那就是行善和尽孝。我的父亲,你要好好的,多多保重,因为儿孙们都很爱你!
我让母亲转告父亲,我们都不会因为他酗酒再说什么了。他年纪大了,我们希望他好好的,因为活在世上看到儿孙满堂是多么幸福的事呀!他因为酗酒又病了,我们都很担心,现在还在吃药期间,我们都希望他生活能节制一点。现在生活也好多了,去年开始都住进宽大舒适的平顶楼房。儿子们都长大了,虽然还没做出什么丰功伟绩,但都成长为上进能干的人,希望他不要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