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阒寂。
半轮月被浓云密密掩了,不露清光。
风起自北,刮来力度未减,门窗被撞击的作响。
骤起的雨蹑足渗入纸糊的窗纱,沾染枕衾微寒。梦境覆身,辗转于寤寐之间。
半夜里醒来过一次,拥被怔怔回味梦着的旧日时光,与兄长临窗读书。
《左传》。
郑伯克段于鄢。
心念一转,有些怅然:“既是兄弟,何至于此。”
“未若‘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兄长执他手,笑得温存。
他感此一番情深手足之意,心内因见这人伦悲剧的郁郁也去了大半。
正要莞尔,兄长的脸廓样貌就在这心思流转间变浅,逐渐隐于空白背景中。
眉若远山深远,目似朗星煌煌。
都这样,慢慢模糊。
……风行水上,不留痕迹。
醒来后眼角蓄了许久的晶莹才落下,连忙伸手去抹,力度有些大蹭的眼睛肿痛。始觉喉中干涩,下床倒杯冷茶。
门外风声萧萧,有种肆虐过后的疲惫。
雨似是停了。
万籁俱寂……仔细听来,似是有细微的声音鼓动在平静的时空深处。由远及近。传至耳畔又飘忽难闻。
凝神间忽闻房门咿呀,突兀地响在寂静的夜里。
抬目而望。
兄长立于门前,注视着他。
时间滴漏之声慢慢涉过,对视间周围一切好似都不存在。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如此……良人何。
终是难掩心中酸涩胀痛,深处却是灭顶欣喜。迎上前去欲语还休,只习惯性地为那人整理凌乱的领口。
那人大抵是因长途奔走之急,一身风尘,微有疲色,却仍是笑意微暖,无声垂眸,正好见到子由眼睫及覆下的淡淡阴影。
习惯地微抿着唇,认真的样子是曾在脑海中细细描绘千万回的。
此番仿佛行过千山万水,天上人间,才得片刻温存,如何能不珍惜,怕出了声就扰了。
他见那人唯衣衫下摆及鞋袜沾湿,眸中流光不定,开口问道:“怎么?”
后者顺着他眼神望去,拉住他手,往窗外一指。“涉水而过故而至此。”
涉水,溯洄,寻那人,似在水中央。
怎知年月便在这可望不可即中蹉跎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