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玺恭王府冷苑
屋外的秋风瑟瑟,室内却温暖如春,镜中人心冷如冬。
慕容嫣然身着着火红色的嫁衣,端坐在铜镜前。这嫁衣是三年前的爱物,嫌尚衣局的赶制的婚袍千篇一律过于笨拙,初夜,她只觉得要把那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她的夫。三个月绣好的嫁衣,横也丝来竖也丝,那时她还不似现在这样瘦,雪肌玉肤腻凝脂,出嫁时的女子,不需胭脂自有娇羞,美得得像三月里粉中带白白中含露的桃花瓣。如今这具如被秋风扫过的落叶般孱弱的身子撑不起这身礼服,反道将她显得更为憔悴,衣面上绣有的石榴花百子图样成了巨大的讽刺。
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靥、描斜红,涂唇脂。纤瘦的手这样一丝不苟的上妆,这是她如今每日必做的事。王府里的人都说,主母疯了。
她慕容嫣然原是元康的公主,只是自小就生长在冷宫,父皇不疼无人问。那些人告诉她,她的母妃是个坏人所以才会让她身陷冷宫过婢女的日子。她天真的信了,居然以为自己就该忍受遭罪。后来太后将她赦免出冷宫,她感激涕零,为和那个死去的母妃断绝关系,和自幼守护自己的乳母断绝关系。后来冷宫失火,乳母惨死火海,追悔莫及。想起来,如今的一切或许是报应吧。
当太后问她可愿赴天玺和亲时,她知道这不是询问而是通知。其实她尚有两个未出阁的姐姐,何况古来宗室之女和亲的不在少数,若对她有几分怜惜,怎舍得她远走他乡?然而,她自幼养在冷宫,诗书礼乐无一精通,更从未修习过术法灵力,当然各国风俗有异,元康的女子除非是帝皇特许,是不许修习术法的。而天玺虽未男女平等但高门贵女却是自小修炼,以之为荣。她这样一个弱风扶柳的废柴又怎能入得了天玺皇帝的眼,不过为了两国交好提出将她以正妻之位嫁给多病的夏王。
头不知不觉痛了起来,眼前浮现出新婚之夜喜帕被掀起的情景。她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男子,冷逸之并未着赤红色的婚袍,但这一点也不清减他的俊美。他身着白色宽袖广幅梅花纹滚边长袍,腰间扣着饕餮纹铜镶玉博带。面如冠玉,气质如仙。墨玉一样的眸子清透深邃,淡粉色的薄唇嘴角一个好看的孤度,他的那种温润儒雅气韵,似山谷里飘出的淡绿色的柔风,清晨第一抹阳光投在朝露上,即使是在烛火幢幢的婚房也纤尘不染,沁人心脾。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那时慕容嫣然时值妙龄、情窦初开,自然将整个心思放在郎君身上,满是小女儿的甜蜜。
外人面前冷逸之温润如玉,然而他对她,却是淡淡的疏离。她依然爱慕他,飞蛾扑火般的靠近他,她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女子,一点点的温暖都能让她珍藏好久。他喜欢诗词雅乐,她就只能默默的看着他把精通音律的女官宁琉玥立为侧妃,琴瑟和鸣,高山流水论知音,私下花了好多心血寻来了天下第一琴师端木影,苦练琴技,十指指尖全是薄茧。满心想让病中的他欢喜,流言蜚语她只当清者自清并不介怀,换来的是他的一碗堕胎药。
“夫君,你干什么……这是我们的孩子。”慕容嫣然惊呼道。
“你真的把我当傻瓜,…咳咳,端木影是你故国之人,我早该料到你们…”冷逸之说话时不住的咳嗽,温柔如流水般好听的声音被突如其来来的冰冷取代。
慕容嫣然一愣,心下凉了半截, “夫君,我和端木先生清清白白…”
“虽然主子在元康与端木琴师有过数面之缘,一向仰慕端木琴师,但主子好歹是一国公主,就算情难自禁,也不该做出这样有辱妇德败坏名声的事来。这可怎么对得起王爷,莫不是因…”嫣然万万没有想到说这话的居然是贴身的丫头珠儿,扬手一个巴掌掴去,好好,这就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个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呵呵,端木影一向说‘礼乐囚姬旦,诗书缚孔丘’,果真是不知诗书礼义,怪不得本望的王妃能入得了他的青眼。”冷逸之似是怒极反笑。
珠儿心中暗喜,这巴掌没白挨,再添上一把火,“王爷在病中,难免疏忽了主子,主子有气便是打死奴婢便是了,怎么能怨恨王爷呢?”,确实该承认珠儿的聪慧,三言两语便落实了慕容嫣然苛待婢女,怨恨夫君,红杏出墙的罪名。嫣然只觉得脑中嗡嗡一响,气得脸色青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自己喝还是本王灌,喝了它,与端木影断绝来往,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她死死的咬住下唇,眼泪哗哗地顺着惨白的双颊流过,这是她的孩子,三年痴心错付,这个孩子,却
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颚,另一只手持汤药灌了下去,即使慕容嫣然奋力反抗,大量的堕胎药还是顺着咽喉而下。恍惚之间好像看到面前男子墨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可是他的手却从未松过,没有一丝颤抖。小腹间传来剧烈的疼痛,下身好像湿润了一片。眼前越来越昏黑,已经不知何时那气质如仙的男子身上竟也沾染了血液,嫣然听到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冷逸之,你杀……害自己的孩子……你会遭报应的”以及一声“带下去,王妃小产惊疯,药石无医。”
想起这些,慕容嫣然有些想发笑,真亏得这个元康的公主身份,自己这个偷了人无才无德疯妇居然没有被赐死而是好吃好喝囚禁在这后院之中,想来堕胎药灌了下去,小产之后又受了寒凉,自幼的冷宫生涯也使身子较常人孱弱,也是冷逸之不让自己死,这些日子皇室御医到坊间岐黄高手出入恭王府连绵不断,这条命不知是用多少人参灵芝吊着的。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左右不过挨些日子罢了。若是从前,自己只怕对冷逸之感激涕零,以为他心中仍有自己三分,经此一遭,心里反而明白通透了些,呵呵,我亦非蠢笨之人,只因信任,才不愿把那些人往坏处想,冷逸之如此不过是因为元康与天玺的秋盟在即,自己作为和亲的公主暂时还死不得。明面上冷逸之也没有追捕为难端木影,一则端木影闲云野鹤,飘渺无踪。二则自是家丑不可外扬。而珠儿那贱婢机心算尽却因为出生卑微连个侧妃的位次也混不到,听说冷逸之病榻前,她衣不解带昼夜伺候,总算熬到一个侍妾的位份。
十八年来坠世间,到头才知白活一趟。如若可以,真的好希望能手刃那些伤害自己的人,可以好好的为自己活下去,可是我的时间却却如秋日黄叶。就算如此,按日子,秋盟会谈也就在这几日了,元康的使节必会至恭王府拜访。冷逸之,你不是推说我疯了吗,我是疯了,既然时日无多,我按部就班窝窝囊囊活这一生,临了了,也疯狂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