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抬起头来,墨玉一般的瞳仁里只剩下了镇定与寒意。她从容禀道,“皇后娘娘仁德大度,权掌六宫,自然能容得女儿与萝芝对质。”
跪在地上的萝芝却是着实吃惊不小,却又觉得主子谋划得当,嫣然不过是做困兽之斗而已。
殿内的众妃嫔一下的议论纷纷起来。
皇后冷声道,“起来吧,你又何话可说。”这真的是自幼寄养自己的母后吗?嫣然当下也并不多想。
她的膝盖跪得早有些软了,此时一起身差点在殿前失仪,痛得险些要栽倒。
“不知一个荷包有什么不同的,本就是男女人人可以佩戴的。”
“是啊,只是公主不顾病中亲手做的绣有荷包怎么会从崔太医身上搜出来。奴婢家乡有一首小歌初一到十五,十五的月儿高,那春风摆动杨呀杨柳梢。三月桃花开,情人捎书来,捎书书,带信信,要一个荷包袋。”萝芝辩解道,她的应变能力让嫣然觉得她绝不是个普通小宫女,显然是有备而来。
“放肆。”皇后怒道。
“娘娘,除了这个荷包,崔太医还收了公主的一枚梅花竹叶诗文玉佩。”
这样的事,除了自己和奶娘崔太医居然还有第四人知晓,嫣然冷笑。
“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不过是个死了娘的冷宫里的腌臜东西。”妃嫔中有人小声辱骂嫣然道,这句话可是有些失礼的,然而众人只是当做未听见。
“哦,倒真真是我的贴身婢女,那你到说说看,我是何时何地给的玉佩。”
“自然是问诊时在那荷包里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嫣然眸色冷淡。
“奴婢今日无意中看到的。”
“你确定是这枚玉佩和荷包吗?”
“是。浅茶色的锦缎,并蒂莲花的图样的荷包,废妃梅氏的梅竹双喜诗文白玉佩,不会有差错的。”
嫣然听到废妃梅氏时的指甲紧紧的掐陷入肉里,她略微停顿了一下,道“皇后娘娘,可否容得嫣然带自己的证人。”
“那兰泽殿的人自然向着公主说话,身边的人的话如何能信?”萝芝话一出口就后悔不已,因为皇后柳眉一挑,嫣然直接称呼皇后娘娘,自己再不懂规矩也应该回向皇后,那日琼华公主只是含糊不清的一语被孙嬷嬷接了话就是一个耳光,皇后涵养再好也不会饶过自己的。
倒是贞贵嫔一笑道,“难道你不是嫣然身边的人吗?难不成你是谁谁谁身边的人不成?”她这话声音娇媚,十分的风趣,但其中的深意却是让人听得心下一惊,那些城府相对不深,道行较浅的妃嫔就面面相觑起来。直至清晰的女声响起,殿外走进一个清秀少女盈盈下拜时才过神来。
“奴婢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珠儿。今日奉太后娘娘旨意看望公主。奴婢却记得这位姐姐当时应该在屋外,怎么连荷包内的玉佩都能看见。”
“昔日废妃梅氏初入宫陛下曾经赐予这一对玉佩又怎会出现在崔太医的身上。”皇后疑惑道。
“儿臣有罪,儿臣在冷宫中迫于生计将这一对玉佩典当。”说完,嫣然再次拜倒,等她抬起头来,长长的睫羽上已经盯了许多碎玻璃状的液体,眼圈红红的。一个女孩子,把母亲的遗物典当了,想想她这些年受了多少的罪吃了多少的苦。虽说是有违宫规,但这也是整个皇宫心照不宣的事。只有嫣然自己知道这眼泪并非为了博人同情,而是为了掩饰那种让与自己有杀子之仇不可原谅的仇人结盟的死死压抑住的恨意,珠儿。
“太后道已经狠狠处置了那帮狗仗人势的奴才,等公主回宫就可将玉佩送还,请公主莫再弄丢了。公主这些年过得不易,莫要再提那些旧事了。”珠儿的话一脱口,就把嫣然触犯宫规的事全部压下,嫣然心下明了,难免有人日后揪住不放,太后自然是深谋远略的。
但这便落实了萝芝陷害主子的罪名,她毕竟是个聪明的人,知道今日自己是活不过了,此时却更加要咬住荷包的事,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她不顾一切的大声喊道玉佩也许是崔太医自己的东西不过相似而已,奴婢看错也是有的,这荷包却是一丝一缕都是公主亲手绣的,若奴婢所言为虚,愿意受刀山火海之刑。”
嫣然清冷一笑道,“本公主并不想看到那样残忍的事情,可惜那个荷包的针脚却与你身上的袖口的山茶花如出一辄。”
“奴婢怎么可能与崔太医有情?”
“崔太医自然是无辜的,可是,男子难免心粗了些,医者,则又是一心在于救人医道上。所以才未察觉到你的用心。置于结果如何,皇后娘娘赏罚分明自有凤裁。”
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萝芝却是真正惊慌失措起来了,她上前看了看那个荷包,这不是自己准备送给宫外的订了亲的姐姐的那个,难道荷包早已经被嫣然换过,她花容惨变,原来这宫中个个都是主子,是啊,在冷宫中被废黜那么久能够重见天日,也许是在自己第一天就表明忠心过于汲汲的那句“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耳。”①就让她起了疑心。自己到底是仗着平日里面比别人聪明伶俐些掉以轻心了。她反倒是不再哭泣了,她的脸上有不甘心,有绝望,也许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这个卑微而又精明的女子口舌如此伶俐,可也正是因为卑微与聪明伶俐让幕后的人胁迫她去害人,主子选到了你是你的福分,又有什么资格去拒绝,然而,也只能牺牲你。
谁都看得分明一个小小的女官有什么动机去陷害自己的主子?不过是芸芸后宫中牺牲的一名芥子吧。嫣然没有再去听别人的议论,也没有理会皇后对这个小小女官的处置。现在所有的责难声又加注在这个即将被处死的人身上,人们对众矢之的反而更有精力和兴趣来显示自己有多么嫉恶如仇,呵呵,真是很不好笑。嫣然强迫自己仍留在这里,她知道有人在等自己的进一步追问,你幕后的主子是谁,为什么陷害我之类云云。但她没有再问一句,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一个在宫中仍然小心翼翼为姐姐绣荷包的被亲人羁绊的女子是不可能招供出什么的。嫣然此时若说对她仍然有恨意也只是因为她侮辱了自己的先妣。其实那也是事实。
嫣然脑中想起那日红梅树下的少女淡淡道,“远离纷争,平安度日又有何不好?”怎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也只能先保全自己性命。
等到萝芝不甘心的被拖拽出去之后,嫣然才上前再度跪下,道,“是嫣然管教吓人无房害母后动怒。”
“公主是一片孝心绣了个药囊给太后安神的,平白生出许多事来。”珠儿忙道,她眉眼外露的聪明伶俐劲儿有几分像是不久前还巧舌如簧的萝芝。
嫣然只是低垂着头做出一副惶恐无辜的样子,心中却是知道,这是太后成心让自己得罪皇后,一则是庇护她做太后自己的人儿,另一则则是让她无有别枝可依,让她安分。
嫣然能感觉到端坐在上的皇后眼中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