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疏病了。
那天在宫里拿着杀猪刀追左绛容追了一个晚上,锻炼得有些过度。
况且他那样跑,出了一身汗,秋风一吹,寒气入了脾肺,当晚就烧了一晚。
姜钧一个快要成婚的人,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看着他紧闭的眉眼,烛光透过长密挺翘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眼下的乌青好似在埋怨主人昨晚一夜未眠,迟迟不肯散去。
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许是缺水的缘故,薄唇鲜红欲滴,像是要渗出血来。
周太医请了脉,翻了他的眼皮查看一番,又捏了他的下颚查看了舌苔,便轻微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桌案旁,提笔写下了药方。
乔寂风跟在周太医身后,亦步亦趋,急着要问金孙的病情。
无奈周太医写药方专注得很,时而敛眉,时而叹气,一张药方写得乔寂风的心上上下下,不得安宁。
将药方递给身后的拿着药箱的小药童之后,周太医终于转身,直视乔寂风的眼睛。
这个老人生活得不容易,身在朝廷尔虞我诈,忍受丧子丧媳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照顾这个病娇的孙子。
他脸上早已布满岁月碾过的痕迹,脸颊的肉有些松弛下垂,颧骨微凸,一双眼里满是浊泪在荡漾。
周太医想起旧事,叹了口气,伸了伸手:“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吵醒了里面那个熟睡的人。
乔寂风转头看了看孙子,又看了看姜钧忙碌的背影,终于转过身来,点了点头。
院子里风有些大,吹得两位老者衣袍翻飞。
“你的宝贝孙子只是感染了风寒,你就不必担心了。”周太医站在院子里,出口便是安慰。
乔寂风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两只眼睛看着周太医,手上捏着周太医的袖脚,有些颤抖地问道:“真的?”
“嗯。”周太医点了点头,眼角瞥见他手上的动作,便按了按他的手表示无须担心。而后向前走了几步,回过身来,捏着胡须说道:“只是……”
乔寂风本来心里一阵狂喜,乍一听周太医欲言又止的这句话,再加上他紧皱的眉头,当下猛地站到周太医身边:“只是什么?”
周太医抬了眼皮,看了乔寂风一眼,意有所指地说:“旧伤是好完全了,毕竟吃了这么多年的药。只是这心病,怕是得靠自己了!”
他话音刚落,乔寂风原先紧紧抓着周太医小臂的手便像脱力一般,“咻”地一声划过柔软的布料,垂在身侧。
今日的天气异常的好,阳光不像夏日的毒辣,秋风微凉,卷起满院桂花香,花瓣纷落,在树下铺了薄薄的一层,像极了柔软芬芳的地毯。
乔寂风的心往下沉了几分。
早些时候,他见自家孙子整日活蹦乱跳,以为当年的事情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直到那一天亡子亡媳的忌日,两人上了坟之后往回走,乔疏突然咧开嘴,拉着乔寂风的手臂说:“老头子你先回去吧,我玉珮掉了,回去找找。”
乔寂风瞥了瞥他的腰间,果然没了那块祖传的玉珮,当下就抓着他的手往回走。
乔疏挣了挣,声调突然沉了几分,回复了他原本的音调,说道:“我想一个人和我爹娘呆会儿。”
时值盛夏,耳边的知了聒噪地叫着,脚下的土地热得发烫。
阳光像是要撕裂这片树荫一般,但凡能找到一点空隙,都蛮横地钻了进去。
乔寂风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叫青铜跟着他,由着他去。
那天晚上乔疏抱着双亲的牌位,迷迷糊糊地睡着,嘴里喊着胡话。
乔寂风也做了噩梦,半夜惊醒。
想着无处可去,便到他的金玉院来走走。
金玉院的角门向来是不下钥的。
乔寂风蹑手蹑脚来到院子里,一靠近窗下,还没推门,就听见乔疏讷讷,带着许久未闻的哭腔:“是孩儿害了你们,是孩儿害了你们,是孩儿害了你们……”
乔寂风内心大恸,浊泪一把一把地接连往下掉,靠着那扇香梨木雕的门,缓缓蹲下。
青铜听见外面有声响,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后细听,才知道是乔大人深夜来看公子,便打开了门。
乔寂风一个猝不及防,四脚朝天仰躺在地上,老腰被门槛磕得生疼,害得青铜一阵惊惧。
乔寂风借着青铜的力气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又听见了乔疏的喃喃。
青铜见乔首辅动也不动,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他关注的是床上夜不安寝的公子。
他似乎有些不忍,低低说道:“公子他……每年都这样……今天也是滴水未进,说是吃不下……”
乔寂风听言,骇然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目光炯炯,带着略犀利的眼光,像是要看穿他在说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