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过了沉沉的黑暗,终于又有熟悉的光线散落。灵前的白烛燃烧殆尽,打瞌睡的小太监梦中惊醒,赶忙换上新蜡,再回首看看跪着的少年,似乎仍是昨晚那副姿势,双眸尽是血丝,衬得脸色越发的像是透明的,一身素衣整整齐齐的不见一丝褶皱,那晨光便仿佛能透过少年一样。
小太监眼眶一红,上前去劝,却劝不动分毫,少年还是如前两日那般执拗,粒米不进滴水不沾,紧紧的抿着唇,今日怕是连挥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人人只道是守了这两天两夜,却不知那七皇子自皇后闭眼之时便再未吃任何东西歇一分半秒。当然,别人不知,不代表有人不知,譬如凤栖宫里皇后的亲信,譬如太监小安子,再譬如,摄政王凌子胤。
一阵风送来淡淡的香气,陪着主子一宿没怎么睡好的小安子此时便睁不开眼了似的,困意一阵阵袭来,最终抵挡不住,沉沉的睡去。这边小安子方睡去,灵堂门前便忽现一道挺拔的身影,大大方方的踱步而入。
鲜于煜知道有人进来了,但还是纹丝不动。身旁立了一个人,余光只能看到一席玄色下摆,配上普通但精细的长靴,看来是有几分地位的。虽然疑惑但好奇心也不重。母后生前并无甚交好之人,纵是有也应当早就来了,更不至于畏畏缩缩使什么药。那么,便是冲着自己来的。既是冲着自己来的,要么是友非敌,来人自会道明来意;要么是敌非友,逃不了庄妃母子,不过那二人与母后斗了这几年想来也不是笨的,不至于立时下手。不过,纵然现在就耐不住了也无妨,这条命,这副皮囊,不要也就不要了罢,没什么舍不得的。少年心思回转面上却不显,只桃花眼中流光闪动,须臾也归于平静,仍是淡淡的望着棺椁,一瞬不移。
凌子胤本来看着那虚弱至极的小家伙没有中药倒下心中已然有些惊奇,再看他不惊不惧,显然知道自己来了却无甚反应,看来是个心思灵的。索性也不开口,只是站着,看着被供上的画像里那个犹自温暖浅笑的人。这副画像是七皇子选的,说来可笑,堂堂一国之母,留下的画像却是鲜少,而能供挑选的更是少之又少,总是有淡淡的愁意环绕。而供着的这张则是早些时候七皇子还小到只能由婢女抱着、只会哭闹的年纪。那日画师到了凤栖宫,尽职尽责的劝了许久,皇后总算答应让画室作画,但眉宇间照旧是愁。画师画好了周身,唯独面上下不去笔,正巧七皇子又在哭闹,婢女急急的抱来,在见着娘亲那一瞬,小家伙忽的笑开,配上哭的乱七八糟的小脸,惹得皇后展颜,看的画师都愣怔了一下,急忙下笔,才有了这么一副美人含笑图。这些,那个小家伙怕是不知吧。凌子胤目光从画上转到少年身上,目光中带了几分不自知的温柔怜惜。
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两个人一站一跪,倒也相安无事,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远远的传来报更的声音,已然是平时下学的时辰了。藏在袖子中的手早已握得失去了知觉,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少年的眼中慢慢的显出多了些的情绪,痛苦的,绝然的,恨意森森的,一点一滴,尽被凌子胤收入眼底。凌子胤正好奇着,却见少年终于动了,身形不稳的、慢慢的,叩了三个头,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不是新鲜的,倒像是含了有些时候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整个人终于被抽去了力气,轰然倒下,落入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便任自己失去意识,全不顾连来人是谁都未看见。
凌子胤抱着少年消瘦的身子也微微苦笑,得,待过头了,这小家伙倒是挺不客气啊,就不怕自己把他杀了么?不过看着少年眉心紧皱,睡不安稳的样子,凌子胤还是忍不住收了收臂膀,将少年拢紧,整个身子都环到怀里,宽大的衣袖正好盖住了少年。真是胡闹啊。凌子胤感觉到少年冰冷的体温,心下只闪过了这一个念头,随即也愣了一下,苦笑的嘴角扯的更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