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头七的时候,已经入八月了。离中秋佳节还有些时候,但是宫中已经处处是过节的氛围了。宫人们忙忙碌碌的,但都带着喜色,全然忘记就在几天前,他们的皇后娘娘才刚刚去世。
白日里,鲜于煜的表哥,左相钟离致的长子钟离晟,借着皇后娘娘头七的由头入宫,与他商讨皇后娘娘生前打算好的出宫到封地建府的事情。钟离致的意思,若鲜于煜要去封地建府,那么就让钟离晟护送。钟离晟已是三品轻车将军,正有打算去西疆戍边,积累军功。
鲜于煜并未言说什么,只是幽幽的盯着龛台上的观音像:皇后去世,牌位是要供奉在皇家祠堂的,凤栖宫里只能供一尊观音像代替牌位。
钟离晟看着七皇子的眼神,心里清楚,只能叹息一声:“殿下的意思末将懂了,回去会转告家父的。”鲜于煜的眼神落在钟离晟身上,略一颔首:“多谢表哥,你与舅父说……算了,不必说什么了。”这是一件大事,虽然会牵涉舅父一家,但没得非要逼舅父上船。
钟离晟与他少时一起长大,摔摔打打的,感情也算深厚,他想说什么,钟离晟是懂的。钟离晟轻笑一声,摇摇头:“若不是姨母提前招呼,若不是担心你,爹怕是早就进宫死谏了……说什么傻话,我走了。”钟离晟冲着观音像再拜,便行礼退下了。
鲜于煜闭上眼,眼尾微红。使了小安子追出去,在殿前将东西给了钟离晟,钟离晟并未多说,转身走了。
入夜。
鲜于煜一身月白长袍坐在偏殿窗前,月光悠悠的洒下,就如母后还在时的每一晚一样,但是桌上的香炉,母后爱吃的糕点,还有和母后一起埋的桃花酿,一点一滴都提醒着鲜于煜,今天是母后的头七。鲜于煜扯扯嘴角,看着窗外映出的红灯笼的光,心中满是嘲意。若母后头七真的回来了,看着这满宫喜庆,真不知该作何感想。母后谥号孝康明皇后,真是字字讽刺,让人去了都不安生。
鲜于煜斟了一杯酒,微倾洒在地上。桃花香混着淡淡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鲜于煜启唇轻唤一声:“母后……”喉咙带着刺痛,声音沙哑,却透着浓浓的依恋和不舍。桃花眼中缱绻着一丝柔情,又渐渐湮灭。
小安子守在偏殿门口,香巧忙着煮恢复七殿下的嗓子的药,小丫头香绫乖巧的做着针线活,其他婢子奴才都不知道晃到哪里去巴结讨好了。小安子看着空荡荡的宫苑,又看看月下独坐的七殿下,在心底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其实自从三年前皇后娘娘放权不管事后,除了这几个忠心的,在宫里并没有什么得用的人,银钱买来的人心总是不长久的,如今看着七殿下在宫里孤苦无依、步履维艰,小安子从心里怨恨上天不公。
香巧端着药汤过来时,见着的就是小安子这么一副愁苦模样,不由得又感到肩上的重任。香绫看到香巧过来,忙放下手中活计,冲着香巧走去要接香巧手中的托盘:“香巧姐姐,药好了?可要去拿些蜜饯?”香巧摇摇头避过:“不用了,这药喝了不能尝蜜饯的,你去给殿下调杯蜜水来。”小丫头应了,转身下去调蜜水。
香巧踏进殿中:“殿下,殿下没有喝酒吧?药好了,殿下小心烫。”鲜于煜放下杯盏接过药盅,眉头紧皱,不大情愿但也没有犹豫的喝了。香巧看着他这副模样,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那个缠着皇后娘娘闹着不喝药的小家伙,想要轻笑却又涌起无限心酸,险些又要哭起来:七殿下如今不闹了,大概是因为没有那个会哄着他的人了吧。
鲜于煜始终受不了汤药的酸苦,奇怪的涩意黏黏的裹住舌头,碰哪都是苦的。鲜于煜还以为这世上不会有比喝药更苦的事情了,但是这三年中的每一天,都让鲜于煜品尝到比苦更苦的滋味,如果喝药的苦能抵消看着母后身体一天天衰弱的苦,鲜于煜大概愿意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不,每半个时辰都喝一碗汤药。
香绫将调好的蜜水端过来,鲜于煜却并未喝下去缓缓苦意,只是任凭这股苦涩,伴着满室桃花酿的清香,弥漫到身体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