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阳光晴好。御书房里燃着淡淡紫檀香，桌上的清茶已饮了半盏，轻微的茶香爬过棋盘上的残局，甄铭烨一只手撑着额头，半靠在雕花御座上闭目养神。

有人悄悄推门进来，极力保持着自己动作的轻微生怕惊扰了圣驾，小心翼翼的打开香炉换好新的檀香，然后又一点一点的将盖子盖上，不声不响却一气呵成。

“又自己偷溜进来，没规矩。”甄铭烨的声音低沉慵懒，却透着满满的宠溺。

来人手微微一滞，随即转过身，低福下身子，“诺儿又惊扰了圣上，还请皇上恕罪。”

听这声音，甄铭烨循着光望过去，诺儿一身恬静的嫩绿色衣裙，发鬓简单的挽在一起却不失精致，嘴里说着“恕罪”脸上却半点胆怯都没有，一双大眼睛正期待的看着他。

甄铭烨渐渐适应阳光看清了这张脸，却是有些失望的垂下眸子，随意挥了挥手，淡淡道：“退下吧。”

御书房的门，又一点一点犹豫的关上了。

甄铭烨重新闭上眼，恍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可是心里却不得不面对现实。那个人，真的不在了。

“皇上，贤亲王求见。”德安的声音适时的钻进了甄铭烨的耳朵里，甄铭烨睁开双眼，全无了方才的忧愁黯淡，重新变成了一贯深沉、锐利的样子，“宣。”

“嗻。”

贤亲王甄云澈，甄铭烨唯一的皇弟，多年云游在外性格恬淡，常年不在京城，身上自然而然少了些冷硬，多了几份闲云野鹤般的从容。甄铭烨已太久不见自己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皇弟了，如今再看，他依然是那个永远淡淡笑着仿佛不染纤尘的人。

不等云澈施礼，甄铭烨就用手里的折扇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椅，说，“坐吧，不必太过拘礼。”

甄云澈是被甄铭烨急召回京的，这种事情自甄铭烨登基起还从未发生过。毕竟，曾经甄铭烨答应过云澈，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参理政务，虽然甄铭烨一度表示很惋惜，但也依照自己的承诺做了。可这一次，他却用皇权严厉要求甄云澈立刻回京。

德安奉上来两盏新茶，甄云澈不急不缓的饮了一口，透过氤氲的茶气能看到甄铭烨闭口不语、棱角分明的脸，和那双永远深不见底的眼眸，只是，有什么似乎不一样了。“皇兄怕是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了。如今看来，心力憔悴至极。”

甄云澈一直是这样能看穿一切的，甄铭烨勾了勾唇角，默认。

“都说君无戏言，可这一次，朕不得不失信一回。”甄铭烨的眸子很深，声音很低沉却极其坚定，“从明天起，你上朝参政。”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甄云澈看的出来，甄铭烨此次的决定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改变的可能的，何况，甄云澈是何等聪明之人，如今甄铭烨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哪怕甄铭烨不讲明，两人也心照不宣。

整个王朝危机四伏，疆域内有南王虎视眈眈，疆域外天启国和正宁国一直秘密勾结，时不时发起动乱，甄铭烨刚登基不久，朝廷中又四分五裂，如此困境，他身边怎能无人相助。

“皇兄背信弃义在先，那就答应臣弟一件事吧。”甄云澈目光平静，带着淡淡的笑意，明明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到他嘴里好像也显得顺理成章。

甄铭烨微微侧了侧头，目光擦过睫毛看向甄云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待臣弟想到了再讲也不迟。”甄云澈眉眼中从容得仿佛这样是理所应当的一样。

甄铭烨敛了下眉头，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也好。”

宫墙仿佛越来越高，甄铭烨越来越渴求出去，因为他知道，那个人，远在宫墙之外。只是，今生再也无法得见而已。

听说皇上临时决定摆驾去贤亲王府，皇后最关心的莫过于陪同的人是谁，生怕自己是最后得到消息的人。

“启禀娘娘，皇上只带了个药官去，再无其他人陪同。”铃儿一边禀报，一边偷偷看一眼自家主子的表情，生怕又惹恼了她。

“药官？又是那个新入宫没多久却倍受恩宠的诺儿？”林璎挑了挑眉，一脸不屑。

铃儿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这个诺儿入宫做药官不过短短几个月，却颇称皇上心意，还真的是够幸运。

林璎嗤笑一下，“皇上到底还是忘不了她。我见过那个诺儿的，眉眼中和她还真的有几分相似。”

林璎口中的她，一直是林璎心里最恨的人。

林璎自入宫为皇后以来，没有一日，不活在那个人的阴影里，甄铭烨的眼里从来都只有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不过，林璎既然已经是皇后，便不再奢求甄铭烨能有多爱自己，只要宫里不再有那个人，林璎便以足够满意。

“娘娘的意思是，皇上仍对······”

“够了，别再提这件事了。只要不让荣贵妃站在本宫头上就好。”林璎喝住铃儿的话，不想再听下去。

说来，这荣贵妃入宫比诺儿还要晚，但因为是友国公主，一入宫便得封贵妃，虽然皇上不太可能让别国之人做皇后，但世事难料，林璎不得不防。

六月午后热得有些燥人，即使是在软轿里用折扇取凉，也难免觉得闷。诺儿贴心的取出手帕为甄铭烨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甄云澈忍不住笑道，“皇兄，想必这就是那位人尽皆知的季姑娘吧？”

甄铭烨蓦然一愣，随即神色就冷了下去，诺儿不明所以，眨巴了两下眼睛，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季姑娘是谁？”

甄云澈也猜出来这其中有什么问题。索性闭了嘴，不再多言。

季姑娘。是啊。这个人，大概已经有足够久不被提起了。诺儿入宫不到三个月，自然不会知道的。

甄铭烨，你好大的胆子！

这是唯有那个季姑娘才敢说出口的话。也唯有她，被皇上捧在心上有恃无恐。

从前甄云澈不在京城，甄铭烨常常和他通以书信。他多是禀报些各地的风土人情让这个一国之君接接地气，而甄铭烨字里行间总会忍不住提几句那个姓季的姑娘。看起来是在责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让人哭笑不得的人，实际上，却有满满的宠溺和炫耀。甄云澈只有那个时候会觉得他这个一向冷漠阴沉的皇兄有几分可爱。大家都知道，是爱改变了这个狂傲冷漠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