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那么一下子，心里憋着的不痛快散了些。

他弹了一下姬远的额头，姬远倏地被打扰，一下子睁大眼睛，就见虞毕出放大的脸在跟前，眉心被轻吻了一下。

他原本就乱的脑袋更浆糊了。这又是哪出？

虞毕出恢复那副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对！就是初见时还未成家的公子模样！姬远一愣神，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后续的法子想好了吗？”他环着姬远的那只手伸出去拿地图，有些够不着，便整个人靠了上去，姬远连忙给他拿。“有头绪了，具体的还要和大乔他们商量。”

他一边说一边余光偷瞄，揣摩不透虞毕出的反复无常。

虞毕出“嗯”了一声，道：“你做的事我都放心。”

姬远被他搞得更加莫名其妙，好奇心按捺不住，问：“毕出……”

“什么事都没有，我什么都不担心。”他截断姬远的话，低头亲了他一下，紧紧环抱住怀里的人。

姬远不明所以，没反抗，很习惯性地回抱。

虞毕出低下头，看着姬远背后的自己的手，正微微颤抖。

终于找到蒋绛的虞玫玫第一次目睹了这样一个过程，心里的冲击不可谓不大，毕竟听说和亲眼见到间的距离隔着一个尚彧那么远。

男人和男人……她心里又响起这个声音，无法抑制地想到蒋沛菡日日夜夜为王府操劳的样子……可是，这种话又要她如何说出口？

蒋绛从容地拉她离开。

世上有接受能力差的，一件事几年如鲠在喉的，也不缺接受能力极好，遇什么事都毫不忧心泰然处之的。前者女性居多，女人心思敏感细腻，易被牵动，反之的，后者大多是男人，但并非说他们神经大条，处事漠然什么的。毕竟大多数的事，你忧与不忧，它始终会来。

诸葛韷就是一个摆在面上的例子。爱吃吃，爱喝喝，想睡就睡，无聊就玩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不介意寄人篱下，也不羞臊吃人嘴短。

这样一个人，几乎没有锐利的时刻，只“偶尔”对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吼几句，除此之外，便是他不愿提及的过去。

学医的人普遍有种救死扶伤的正义感。作为王府唯一的“不知情者”，在面临仓促搬家与突然而来的大量伤者时，他不发一言，沉默扮演者救治者的角色。配合得……令人生疑。

但在忙得焦头烂额的当下，并没人考虑这个问题。

“有一件事。”虞毕出突然道。

姬远认真听他说。

“我留了几个老人在情郎关，现在应该都在孟祁军的看管下。”他摩挲着姬远的手道。

“什么？”姬远一时没反应他要做什么。

“我奶奶也在。”虞毕出低头看姬远骨节分明的手，还是一点肉都没。

姬远语塞，等他继续说话。

“她太老了……活着有时也是痛苦……”

“……”姬远沉默了会儿，“她是你奶奶，为什么那么讨厌她？”

“……她和你说过我娘的事吧？”姬远点头，虞毕出继续道：“那是她多年挂在嘴边的，我从小听了不下万次。她总觉得，我是我娘的不幸，我娘是她的不幸，而她是她丈夫的不幸。”

“她每日每夜都在哀悼忏悔，苛责自己来到世上，苛责她丈夫为她离经叛道，苛责生下了我娘，苛责……让我平安出生，受人世之苦。”

姬远听完，觉得容娘她娘也是挺惨的，毕竟世上最可怕的情绪就是自责，还是这么几十年如一日的。但是他没懂，这与虞毕出讨厌她有什么关系？

虞毕出也惊奇他竟然没懂，不禁提高了音量，“你不明白吗？她觉得不应该来到这世上！她否认我的存在！”

就因为这个原因？姬远从未听他说过如此偏激的话，转瞬又明白了，虞毕出看不惯平庸的人的活法，就是想让自己与众不同一些，就是想向他奶奶证明自己的价值？

好像串得通，好像又有些牵强。以己度人惯了，姬远怕自己会错意，没敢擅自发表言论。

虞毕出冷静下来，缓缓道：“但她对我很好，可是越对我好我就越憎恶她！但是那种感觉你知道吗？”他又疯狂起来，眼神如狼似虎地盯着姬远。姬远茫然地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完全不能理解。

虞毕出的热情仿佛被泼了桶冰水，他第一次对人说这话，却没得到理解，这使他很挫败。

“我以为你会知道的。”他说。

“我不知道，”姬远回答得很真诚，“虽然我爹也不太待见我，奶奶潜心向佛，态度冷淡，我娘长病不起……”他哽咽了一下，“毕竟血浓于水……”而且他们现在都不在了……

怪谁呢？又有什么好怪的？

虞毕出的心跳忽然间诡异地停顿了一下，瞬间从先前的情绪中剥离开来。

“那在你血浓于水的亲情和虞歏中间，你会选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