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几日之后,他甚至比孟邹认识的人还多,和一堆人围着锅炉一边吃饭一边胡扯,天南地北无限制,没有他搭不上话的人,只有他不想理的人。
他最不想理的人已经在他背后默不作声看了许久,姬远说的正起劲呢,突然发现大家都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盯着他的身后。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姬承忠沉不住气了。
姬远侧过脸,脸上笑容不退,冷冰冰地叫了声,“爹。”
“过来。”他爹俨然毫不逊色,说话调子比北风还冷。
看人走了,一个士兵问寡言少语的孟邹,“主帅父子是不是关系不好?”
他摇头。
那个士兵当做高深莫测给领悟了,一脸我理解的摸样摸下巴点头。
一盏茶后,姬远鼻青脸肿地从主账出来,脸上的笑容都不再对称。
“你对你爹说了什么?我从没见他发过那么大脾气。”孟邹忙着给姬远上药,这次可不让他再自个儿胡来了。
“侬应该称他为主帅或者将军。”姬远伸出一根食指。
孟邹皱眉,掰了掰他的嘴皮子,“牙打松了?”
“气!”姬远推了他一下又讪讪收回手,他想说的是“去”来着。
“好好说,再大仇怨也是亲父子,你到底做什么惹到他了?”
“木头,我觉得你才该是他儿子。”姬远再次避重就轻,一本正经地拍他肩膀。“来,和我说说,你心里我那老爹是个什么伟大的形象?”
孟邹逆来顺受接受他爪子的摧残,本着为人纲要仔细思考,“认真耿直又忠心不二吧,就看着不好说话了些,相处起来有点压力,其余都不错。”
姬远轻笑了声,所以说以己度人,他竟然认识一个如此正直的人,都不知道该叹幸还是不幸了。
军队南下,气候转暖。姬远依旧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想干啥干啥,尽往逆鳞上蹭。姬承忠而后没再找他麻烦,可怜了孟邹这个心地善良的人,一天到晚担心姬远什么时候又要被他爹捉去揍一顿,吃不好睡不好,起码瘦了半两。
分别前,姬远搂着孟邹的脖子说了句什么,才虚浮轻盈地跟上了他爹。
姬府一如既往,和姬远离开的时候没多大差别。事实上,姬远自己都不知道姬府究竟是个什么样,除了那个小佛祠堂和小佛祠堂去他娘房间的路。
“我还是住原来那里?”姬远问他爹。
姬承忠没回答,大步进了书房。
“那我就随意了啊!”姬远在后头操着嗓门喊。
仍无回应。他低笑了声,转身打算先去看看他娘。果不其然他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毕竟躺着的人总不比站着的人灵活嘛。
姬远的奶奶,姬家老夫人,时光才老人身上体现得格外残酷啊。
一年前是什么样子呢?姬远总喜欢新旧对比,一年前,他才发现奶奶柱了拐杖,背没有现在驼,而且那时……鲜少白发吧。若非这个地点,他怕是冷漠得认不出这个满头华发的老婆子了。
“奶奶。”姬远顿了一下,乖巧地抿起嘴,做出一副晚辈的讨喜笑容。大家都喜欢这样的表情,尤其是年长的人,只是恐怕……在这里不适用。
他低下头,做最坏的准备。耳光也无所谓,你路上已经挨过他爹很多下了。
可是,老太太什么也没有做。
当姬远再抬起眼,关注到老太太的颤抖的手时,蓦然想起来——她已经没有打他的力气了。
终于,姬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去看看你娘亲吧。”
一直无动于衷的姬远听到这句话的口气莫名哽了一下,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是怎么回事,身体习惯性地遵从脑海中的行动步骤,走到姬老太身旁,双手搀住她,低低道了声:“对不起,奶奶。”
絮环的身体状况愈演愈糟,大多数时候都是昏睡不醒的状态。姬远在她房间一直守到傍晚,才见她睁了一次眼。即使睁眼了,意识也不是非常清明。
“远儿,怎么这么久才来看娘亲?”她虚弱地举起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压根没有意识到姬远离开了长长的一年。
姬远绷直嘴角扯出一个笑脸,“是远儿不孝,娘亲可要快点好起来责骂远儿啊。”
“傻孩子,我骂你干什么?”她撑起手碰了碰姬远的脸,“一段时间不见,我的远儿都长成男子汉了。”
这几句弱而无力的话触到姬远的心弦,他望了眼另一边伛偻的祖母,还有床上行将就木的母亲,突然无比酸涩,想要落泪。
原来,他一点都不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