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北京。
首都机场的人难得少的可怕,大厅里面除了偶尔急促的脚步和行李拉箱的摩擦再没别的声响,就连秒针都走得谨慎。
窗外跑道指示灯的光芒意外的不刺眼,不突兀也没什么格格不入,北京的夜晚好像就应该这么安静,好像这才是它该有的样子。
沈煦翕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沉默不语,冷气的排放口正对着他,不断吹送的风重复着翻起衬衣的一角,夏天的尾声,多多少少是有些凉意了。摸了下口袋又顿住,没味道的挑了挑嘴角,机场禁止吸烟。
过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回来了。
陆离是沈煦翕大学时期的舍友,是他高中同班同学,是他暗恋对象,是他出国的原因也是现在回国的原因,陆离是沈煦翕这一生系于心上的无解的死结。
沈煦翕是大二的时候选择出国留学,因为他发现在日益密切的相处中对陆离的感情变了质,他清楚自己不是同,但他更清楚自己实实在在喜欢上了陆离。
不能接受女生对他的热切目光,不能接受他和别的兄弟勾肩搭背,不能接受他对别人笑,不能接受除自己外还有别人和他要好。
沈煦翕承认自己已经变态,承认自己确实疯了,可他只是默默的忍着,他怕说出来会有更坏的结果产生,他怕自己会毁了陆离的人生,但是当他发觉陆离对他越来越好的时候,罪恶和恐惧一下子涌上心头。
沈煦翕选择逃离。
是懦弱吧,是胆小吧,沈煦翕不后悔,至少他需要冷静,他需要思考这变质的生活,他需要亲手割断罪恶。他痛苦纠结不安,学会了抽烟也习惯了酒精的麻痹,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不适合承受这些不该承受的东西,他落荒而逃。
沈煦翕主修心理学,但他并不爱这东西,只是因为家里逼迫,好是恰可以借着这好机会出国,他头次感到老头子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以为儿子终于开窍的沈渊大松一口气,他的目的本是让儿子在公司的谈判中分析对方心理辅佐沈煦翕的哥哥沈清舟,自知小儿子对商场的无火硝烟不感兴趣,游手好闲瞎折腾别的不如找点正事。现在好了,沈煦翕却借着幌子疗情伤,怕是当爹的咋都想不到还有这一出。
所以沈煦翕头也不回的去了斯坦福,他都不知道老头子是咋把他弄去这种神地,本来当去美国度假却成了真正的赴美学习。剖析别人再剖析自己,沈煦翕觉得自己有足够能力纾解自己时却发现当局者迷终仍迷,感情的事情要自己想开,劝解皆为催化甚或抑人神智的迷情,梦醒还是他的脸庞。
时间这药不可口,也没良效,沈煦翕他不合适。
不知道回国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是跟着心走是他心中的唯一答复,未来是赌注,越犹豫越畏惧,怕就什么都不要做。
到家已经快清晨了,走了五年,最熟悉的地方却夹杂着苦涩的陌生。窗帘换了新的花色,茶几沙发都换掉了,好像一切物品的位置摆放都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主卧那边有轻微的鼾声,不浓不重,却直击心房,沈煦翕一瞬间感觉鼻子酸的要命,眼泪打了好几个圈才狠狠憋回去。
轻手轻脚的上楼,推开房门才发现自己房间是唯一没有任何改动的地方,被褥整整齐齐的铺好,连地毯上的电动手柄都规矩的躺在原来的地方。窗户开了个小缝,风吹进来才抚平了他皱了一夜的眉头,微弱的阳光像是来自几万光年以前,携带着沁人的温暖笼着他柔软的发丝,就连用钢筋混凝土铸成的冰冷大厦都耀着轻柔的晨光。
中国,北京。
愿世界还和原来一样。
沈煦翕回来是瞒着父母的,所以清早他妈妈楚菁的尖叫和水杯落地的碰撞完全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妈你干嘛啊,一大早就一惊一乍的,生怕闹钟叫不醒全家一样。”沈煦翕故意拖着长长尾音,无奈的语气却丝毫掩盖不住字里行间的得意和激动。
“小翕……”楚菁的嘴唇张张合合,但除了这两个字再也发不出来别的音调,沈煦翕笑的温暖,想要伸手拂去她呼之欲出的泪水,但是却发现母亲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指尖都隐约泛白。
他安抚的拥抱了上去,轻轻拍着单薄的肩膀,发丝间有淡淡的龙舌兰味,优雅而理性的职场女强人,在家人面前也脆弱的像个无辜的孩子,颤抖着诉说着无言的想念。
沈煦翕被熟悉又温柔的气息熏的眼角泛红,声音有点哽咽。
“妈,我回来了。”
清晨的阳光暖的像是氤氲着栀子的温房,唏嘘的蝉声也显得格外有情调,钟表的走动像是算着五年分别的光阴,沈煦翕突然觉得,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没有之一。
“所以你到底是学了个什么学历回来啊,一会你爸问起你来你怎么回答。”
俩人坐在沙发上,楚菁放下帮沈煦翕整理行李的手,突然严肃的问。
“哎呀,咱俩刚聊得好好的,不是正给你说其实美国大学的图书馆半夜不开,哈佛凌晨几点半都是哄你们的吗,突然提我爸干啥。”
“那不是怕……”
“咳,小翕啊,你回来了。”
母子俩顿时安静了下来,沈煦翕抬眼,老头子正站在楼梯上笑的捉摸不透,啤酒肚比以前大了将近一圈,可见是有控制但是也没怎么成功。
“哈,爸,早上好。”沈煦翕站起来示意了下,同样回了一个捉摸不透的笑容。
这倒是把楚菁看乐了,“瞧瞧你们父子俩,打暗语呢,行了都先坐下说,我去准备早饭,今天王妈有事呢正好我做饭。”
看着楚菁进了厨房,沈煦翕立马殷勤的拿出带回来的进口红酒,献哈达似的双手送上。
沈渊眼皮一抬,呦呵,还是Petrus,继而满意的挑了挑眉,“平身赐座。”
“嘿,谢皇上。”
“行了快招吧,从哪整来的帕图斯,你还能买到这酒,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沈煦翕看老头子用指腹摩擦着瓶身,语气听起来开心到炸起,顿时大松一口气,就知道这老头这几年被管的严,想喝好酒很久了。
“有个法国朋友,看我要回国了送我个纪念,我这不瞧着恰好是您喜欢的牌子嘛,哪还敢纪念啊直接给您献来了。”
“哼,孺子可教,看来出趟国长进不少啊。”
沈煦翕心里想着这不废话么,不长进你能每周打生活费嘛,靠奖学金生活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很悲伤好吗,身世在凄惨点就言情小说女主角了,沈煦翕还想用一张帅脸和好身材征服西方世界呢,没钱买衣服就只剩论文征服学校白胡子老教授了,他才不呢!
“诶爸,你快收起来吧,一会我妈看见又要说你了,还要骂我不帮她监督你。”
“臭小子算你识相,还知道跟爹走才是党的正确领导,贯彻落实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需要你这样的知识型人才。”
看见老头子屁股离开沙发,沈煦翕才暗松一口气,还好还好,这老头净顾着开心了,没问他学位上的问题。拿起来苹果刚咬一口,沈渊就把头扭回来了,沈煦翕看来这才是真正笑的老奸巨猾。
“哦对了儿子啊,我都忘问你了,你这是念了个什么研究生啊?”
“…………”
呵呵,你到底还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