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白小姐弄不明白鸦,也没打算弄明白。
鸦的出现和他的存在一样在白小姐的世界里很不真实。
有时候白小姐就想,鸦到底是不是自己贫瘠的生活里所出现的一个不真实的调剂品,由想象中生出,又在自己的脑海中生根发芽。
就好比是,黄粱一梦。
白小姐有点沮丧,鸦仍是无知无觉的睡在一旁,与那些普通人一样挤在经济舱狭窄的座位上打盹。
这么久以来,白小姐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记得过鸦的脸。她原先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鸦是个妖怪,是个乐于变化的妖怪,他总是毫无预兆的在她面前变幻出各种模样。
瘸着腿的小鸟。
仅仅是双手化作羽翼却仍是人身的鸟人。
或者是一只翅膀像被子一样把自己盖住的不伦不类的模样。
变着变着,白小姐就记不清鸦本来的模样了。仿佛每一个模样都可以替代,每一个相貌都仅仅是鸦心血来潮的一个变幻。
鸦换了个姿势,抱着他足够昂贵却并不能凸显出穿衣者的品味的西服袖口睡得口水横流。
圆脸,小平头,眼睛不大,鼻子有点塌,嘴唇略厚,三十岁上下,似乎由于残疾而变得微微有点发福。
鸦的样子真是太平常了,平常得但凡他在大街上的一个回头都只能让白小姐认为这是个只为了看一眼异性而将目光乱扔的荷尔蒙过剩的雄性动物。
鸦大概是感觉到白小姐的凝视,揉了揉鼻子擦了一把口水睁了眼睛,歪在那儿看着她,“怎么了?”
白小姐压低了些声音,“我刚刚觉得。你好像从来没告诉我长什么样子。”
“样子?”鸦的笑意深了一点,捏着自己微胖的脸颊拧了一把,“你猜?”
白小姐一听这口气,自己的猜测也就显而易见了。
对于可以看穿鸦的真面目这个期待,让白小姐在接下来的旅途变得有那么一丁点值得期待。
鸦似乎也没那么困倦了,把自己将要滑到座位下的身子往外拔了拔,缓声道,“我一直以为你看习惯了。”
“习惯?”白小姐回过了神,“是好奇呀。你说我好歹也认识了一个妖怪。结果连他的真面目都没有见过这得多说不过去?”
“妖怪没有真面目。”鸦想了想道,“就像佛家所说的。佛祖有诸般法相。本来是只乌鸦,严格来说真身就是只鸟。”
“那法相。”白小姐琢磨了片刻,小声道,“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暴发户煤老板你知道呢?”
“知道。我来前上过陕西的地方网站。看着照片变的。”
白小姐被他严肃的回答逗得愣是没把笑憋住,笑岔了气才指着鸦控诉道,“我觉得。你比我接地气多了。”
鸦笑了笑,权当赞赏。
——
白小姐陪着老乌鸦乘飞机回了他们的住处,鸦将一堆玉石乱七八糟都堆在了桌上的一副破破烂烂的八卦盘上,按照大小分了类,不多时又挑挑拣拣将其中几块丢在了一边,坐在椅子上发呆。
白小姐端着一大盆红烧牛肉在他背后来回走了几趟,鸦坚定的意志终于有所动摇,抱着一盆肉猛吃了几口,仰天长叹,“我的钱啊!我竟然看走眼了。”
白小姐端着盆走了,鸦急匆匆的追了上来,“你也不安慰安慰我。”
白小姐抱着盆,时不时露出点缝让香味透了出来,慢悠悠的说,“你的原样呢?”
鸦抖了抖胳膊趴地上变成了乌鸦的模样,“呐。不就这样。”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的。”
“说了没有啊。”鸦似乎有些恼了,盯着白小姐手中的盆恨恨道。
白小姐索性眼睛一闭,慢悠悠道,“吃不吃随你。反正牛肉就这么多。剩下的都是猪肉。”
鸦直勾勾的看了看,似乎有些不甘,两条断腿耍赖一样乱蹬了两下,“说这么多下你怎么就不信呢。”
说着想了想,伏地又化了人形,变成了一个有些苍老的陌生面孔。
坐了片刻,面孔又变,年轻了些,眼睛大了一点,仍旧不怎么显眼。
又坐了片刻,他面上的棱角似乎又柔和了,脸长了些,下颌角微有些黄色的胡须。
这时,鸦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面孔变得快了起来,老人小孩脸上带刀疤的长了媒婆痣的甚或是渺了一目的都被他变了一回。
白小姐觉得比川剧里头那变脸还精彩呢。
鸦变着变着,换脸的速度停了下来,扭着手往窗台爬了过去,“我记不清了。我原来用的那张脸记不清了。”
鸦似乎有些沮丧,想了想又换了发髻的高度和模样。
白小姐仍旧等着,鸦就在那处迟疑着,一点一点用模糊的记忆改着自己的眉眼,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鸦一脸羞愧的抬头道,“大概是这样。我真记不起来了。”
白小姐看了看鸦,信了他。
大抵鸦本来是该是这模样的,鸦黑的头发用象牙骨簪挑着,杏眼,眼睫有些长,挺鼻,薄唇,目光锐利,面色白皙,脸颊清瘦,有两分刻薄两分轻佻兼六分灵慧之相。
白小姐心想,无论鸦最初相貌如何,总归她所认识的鸦,就是这种聪慧有余却刻薄得让人有几分嫌恶的模样。
鸦有些不满的看着白小姐,又摸了摸脸,“还不行么?不就是张脸么?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自己长啥样啊?或者你喜欢谁?我应该可以变成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