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大巴轰轰烈烈地向大山深处挺近，像是一支要奔赴前线的光荣革命军。革命军到达战场的时候收到了当地众多小龄群众的热烈欢迎，学校还挂起了条幅，据说这是这个乡最为隆重的迎宾仪式了，上一次还是某个□□人到这里进行扶贫调研。

林舒欣说这里有些像自己小时候长大的村子，一样的黄土路，一样瓷砖掉光露出赤裸裸水泥的大门，一样摇摇欲坠的篮球框...林舒欣对欧阳静说：“等有空的时候我带你转转，感受下我的成长环境，说不定还能熏陶熏陶你，也把你培养成一个小天才呢！”然而事实是，负责人告诉林舒欣，支教期间除了要给孩子上课还要批改作业、而且连吃饭也要自己解决，和林舒欣想象的闲暇课余生活简直天南地北。

学校为林舒欣和欧阳静腾出了一间二人宿舍，算是两人在这的落脚点了。虽说宿舍是条件简陋，墙皮也已开始脱落，不过仍可以从一点灰尘不沾的地板上看出学校的精心准备。然而对于人类社会的好客之道，昆虫世界却并不买账。也是远离原始乡村太久，林舒欣完全忘了乡下晚上会闹虫灾，蚊子、飞蛾，开灯煎熬到了十二点终于忍不住打电话要了两顶蚊帐。学校的态度倒是很好，电话那头一直说自己考虑地不周全，让城里的老师遭罪，校长亲自送过来的时候又说了好几遍道歉的话，还带过来了几盒蚊香，这让林舒欣反而觉得给人添麻烦了。

挂好了蚊帐，点上蚊香，人类大战昆虫的故事就暂告一段落了。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没多久就下起了小雨，空气中混杂着新泥的气息，新泥中夹着蚊香的味道。就像是小时候下过雨的晚上，在院子里撒着娇央求着外公给自己讲故事，外公总爱说红色娘子军的故事，说着说着还会往自己嘴里塞半颗杏儿。林舒欣在回忆中很快地就入睡了，而醒来的时候床单被褥已经都往下淌水了。

“妈妈咪，漏水啊！”“恩...漏就漏吧...这地方将就点...”欧阳静被林舒欣的大叫声吵醒，睡眼酩酊地说。 “将就...那就一起将就好了！”林舒欣迅速钻到了欧阳静的床上，故意挤了挤欧阳静，眯着眼说：“哇塞,好舒服...”“喂--床会塌的你那么胖！”“塌就塌呗大不了一起睡床板，喂喂别说了，咱们聊聊天呗...”“有啥好聊的一天到晚大眼瞪小眼的，麻溜点边上去别烦我睡觉！”“呐呐呐是你自己不商量的昂！”林舒欣跳了起来指着欧阳静的鼻子说“那就这么定了我带语文其他的课都你带！”“嗯...嗯...嗯...”其实除了语文也就剩数学和自然，不过林舒欣依然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折腾一夜的后果就是第一节课就迟到，一睁眼已经八点半了，林舒欣重重地捏了一把还在酣睡欧阳静的肚子问：“猪静你怎么不叫我！”“哎呀疼！我叫你干嘛啊我又没课，不是你说的你带语文么！”

“好啊难怪你答应的爽快，砸死你砸死你！”“哎呀别闹了再不抓紧去第一节该下课了！”欧阳静一脚把在挥枕头的林舒欣踹下了床。

林舒欣这时倒也顾不上洗脸刷牙梳头这种费时费力的脸面活了，换了衣服就往教室跑。想想自己曾经也憧憬过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为人师表，也曾幻想过自己站在讲台上的飒爽英姿，却不曾想过自己的第一节课却会是拖鞋都没来得及换，还沾着一路小跑溅起的泥土的狼狈样。一想教室里十几双干巴巴的眼睛，天真无邪地期待着的好老师，却是自己这一副乳臭未干的模样，林舒欣好像明白了什么叫做“误人子弟”。

“上课！”“起立！”“老师好！”虽然迟到到离谱，不过学生们还是很热烈地欢迎这个来自城里的大学生老师，而欢迎的方式则是他们唯一富有的大嗓门。气震山河的问候声让林舒欣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在讲台上足足愣了半分钟才憋出了一个字，“坐！”

不过林舒欣也并非随随便便过来滥竽充数，提前一个月的备课和无数次的心里演习很快让她在台上站稳了脚。况且本来就爱演的性格此时更是演技大爆棚，林舒欣想着从前老师自我介绍的样子也依样画瓢地说：“同学们好啊，我叫林舒欣，很高兴在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可以和你们共同学习，你们可以管我叫小林老师。”然而对于迟到的事及原因，既然学生们没提，林舒欣也是只字不沾。

林舒欣又让自己的学生们依个起来自我介绍，这里的学生除了穿着上带着山里的土气，连自我介绍都是不谋而合地沾着山味，基本上都是“我叫某某某，我的理想是当一名...”这样统一样式的自我介绍让林舒欣觉得又可爱又心疼，可爱的是一张纸稚嫩的脸在谈吐间像是在庄严宣誓，心疼的是好好的一群孩子却被贫穷扼住了思想。

“嗯哼，现在我们把课本翻到第五十八页，我们今天学习的课文是《江雪》。”林舒欣在黑板上写下了大概是这辈子写得最认真也是最工整的两个字，“江雪”。笔灰刚落坐在前排的小女生就喊道：“老师老师，你的字写得真漂亮！” 是么？”“是啊，老师您教我们写字吧！”都说孩子是不会骗人的，想来自己六年级水平的方块字，素来只有被欧阳静和张晓澜嘲笑的份，居然也等来咸鱼翻身的一天，林舒欣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自己写的字，又往后退了退端详了一番，也觉得越看越顺眼了。

下乡的第五天，郑斐然告诉林舒欣他启程去北京了。那个郑斐然一直向往的充满奇迹，却又灯红酒绿的北京。第五天，郑斐然告诉林舒欣初赛过了，而且还是以小组第一的成绩脱颖而出，林舒欣听到消息也学着北京人说话调调说：“牛匹！”不过郑斐然又告诉林舒欣，自己的作品受到了北京理工大学一知名导师的关注，今后恐怕更没时间联系了。

“难道会连...说句晚安的时间都没有了么...”“不知道...或许忙起来的时候...”郑斐然的话中带着囫囵，林舒欣却抢先一步装出一副天塌下来也没事的样子说：“那好吧没事！我的男朋友天下第一！”

林舒欣越来越有老师的模样了，连欧阳静都夸林舒欣要不回学校后考个教师从业资格证好了。除了正常的上课，林舒欣也组织了不少学生的活动，虽然趣味性的偏多，然而这对一个大山里的学校来说却具有着教学模式里程碑的意义。当然课余时间林舒欣也会趁机好好练练字。而关于郑斐然，起初的时候还能坚持每天和林舒欣聊个十来分钟，后来只剩一句“在忙，先睡吧，晚安。”再后来连标点符号都省了，最后，连晚安也没了。“大概是他真的太忙了吧，等回学校了就好了。”除了这样的话，林舒欣也想不出安慰自己的话。

很快就到了支教的尾声，想起郑斐然的次数和时间也慢慢被愈加繁忙的事务冲散，直到有一次，林舒欣再想起郑斐然的时候，竟然可怕地觉得有些陌生！林舒欣最终决定给郑斐然打个电话，电话通了的那一刻，电话的那头却抢在林舒欣前头，欢天喜地地宣布：“舒欣！舒欣！我拿第一了！全国第一...”

“哦...”此时林舒欣也想高兴，也该高兴，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或许她现在更关心的只是郑斐然这些天在忙些什么，过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那...”“不说了啊不说了！我们准备出去庆祝下！回头打给你昂！”

挂掉电话的那一瞬间，林舒欣感觉到有一滴泪，从自己的眼角滑下，滚烫灼人，却又凉透心扉。

林舒欣和欧阳静决定给班里的孩子一人做一个书包。这个点子是欧阳静提出来的，一开始林舒欣觉得做书包简直太天方夜谭。不过欧阳静说自己高中的时候和同桌做过，也就是简单地几块布，再用尼龙绳封上，然后再在布上绣上字，缝上喜欢的图案。欧阳静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做出了一个样品，虽然材料简单却不失工艺，粗麻碎布反而有自然清新的味道。林舒欣抢着要欧阳静做的，还用红色线头在正面歪歪扭扭地绣了“小仙女”三个字，以此宣告对这个包占有主权。

林舒欣也把做好的每个小包都绣上一个学生的名字，每绣一个，一张童真的脸和这二十多天的故事就都浮上心头，真要离开的时候真的会舍不得！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从晚饭过后，一直弄到了半夜一点多。林舒欣突然想起了张毓这个名字，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驱使着她打开了那个千年开一回的小号，点开了张毓的空间。

KTV、disco、夜店、女星、跑车...果然登徒浪子的空间里也充满着浪味，林舒欣只是匆匆瞥了几眼，就觉得像是吃了变质的恶心那样倒胃口地赶紧关掉。不过，林舒欣又想或许可以看到有关郑斐然的支碎事迹，于是又点开了张毓的空间，并且这次林舒欣决定好连文带图，好好“品尝”这块变质的榴莲。

“今天，小学弟成功地从男孩变成了男人。”附图是郑斐然抽烟的照片。林舒欣这条状态时，忍不住破口大骂，把在一旁绣字的欧阳静吓了一大跳，然而还是觉得不解气，又在下面评论“畜生！没教养的东西！”这一定是林舒欣生平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咒骂一个人了吧。

然而张毓回击林舒欣的，却是一张直接粉碎林舒欣和郑斐然感情根基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中，郑斐然左手点着一支烟，右手从后面穿过，挽着一个衣着暴露的身材却很好的女人的腰，右手的手指就搭在那女人呼之欲出的胸口下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女人涂满眼影的眼眶。林舒欣多想说服自己那个不是郑斐然，然而那个穿着自己挑的条纹水军衫，手腕还缠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石榴石的，不是郑斐然还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