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万物盛极必衰,新旧交替、改朝换代也是历史必然。北国开创至今历经三朝,不过百年,沿袭前朝制度,设六部尚书、侍郎。其中,尚书郎一律由两朝元老或已经隐退的开国功臣之后担任,实际上就是挂虚职领俸禄。
因此六部尚书除非事态紧急,一般只是参加例行朝会,事实上真正主持六部大小事宜的是各部侍郎。兵部侍郎冥羽、吏部侍郎常轩、刑部侍郎文胤、工部侍郎莫森、户部侍郎甄荣、礼部侍郎赵铭瑄,大多是当朝青年才俊、人中翘楚。
北朝新历元年五月初某晚,吏部议事厅灯火渐弱,侍郎常轩处理完当日公务正准备离开,回首间利箭穿门而入,又是一封匿名举报的折子。密报:左相赵氏旁支私下圈地种粮,横截渭河灌溉农田,不顾下游稻田缺水,导致庄稼歉收。
常轩协部下秘密前往调查取证,匿名举报属实,渭河截流未曾按照备案及时开闸统筹用水。下游农人为保收成冒险围堵运河水,意外伤亡不在少数。遂,上报右相素修定夺。
右相勤政,抽身处理骚乱事宜三日后还朝,南北两朝首次合作愉快落幕,边境异动暂歇。面对常轩上报之事,素修暂时无计可施。北国律法没有明文规定百姓不得圈地种粮,横截渭河灌溉稻田工部已有备案,户部亦备案连年干旱致渭河下游庄稼歉收。
为尽早立案调查,吏部秘密连结户部、工部探子收集人证、物证,素修也着手撰写陈情奏折。立夏过后不久汛期至,北国京都连降数日大雨,渭河水位暴涨,女皇连夜着工部派人排查险情,右相素修坐镇六部。
渭河截流段处堤坝难堪过大水流,基底出现小面积松动,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左相无法,求救工部侍郎莫森。夜半,宫门紧锁,奏报女皇已不及,恰逢宏土受命调查密报之事,急报右相素修。
连日大雨,右相为能及时处理突发事件,夜宿宫外相府,一切从简。接到急报的时候,素修刚刚与户部侍郎甄荣商讨完灾民的安置事宜,厨房备好的膳食上了又撤。宏雪掐着时辰,好不容易等到商讨结束准备布菜,内厅却是人去楼空。
骤雨初歇,天际泛着微红的霞光,天色已经暗沉。莫森盯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浑黄的、汹涌的渭河左右为难:到底是继续加固堤坝,还是决堤泄洪?
渭水河畔,除了临危受命的官差,更多的是闻讯赶来、抢修防洪堤的长工佃户。望着肆虐的洪水撞破田埂,冲走庄稼,淹没仓库,场面开始变得失控。
“来不及了,莫森传令疏散民众!”一身白衣匆忙赶来的右相,眼见堤坝再度松动,决绝下令。“宏石、宏金协同兵部,一刻钟后决堤泄洪。”
话音未落,几许奔腾的激流撞击堤坝,荡起巨浪,而后冲破左侧拦截坝,洪流瞬间改向冲入千亩稻田。有幼童因父母前往探看受灾田地被遗留在临时搭建的茅屋前,反应不及愣在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白影一闪,素修左手环抱幼童护在身前,右手暗运真气催动内力震破岌岌可危的堤坝。顷刻之间,整道拦截坝分崩离析,急流顺着决口奔腾而下,余劲带起的骇浪仍是卷走了数名无辜百姓。
“爷!!”宏石一声疾呼,飞身扶住素修踉跄落地的身子。吓坏的孩童被轻柔地放下,马上有民众上前领走压惊。
“我没事,救人要紧。”稍缓,素修伸手推开宏石的扶持,示意他前往救人,莫森嘱咐属下加紧搜救,也急忙往他这边走。
“右相大人?”莫森接替宏石扶住素修,询问的语气里带了探究。在他看来,自己自小醉心武学方才尚不敢冒险营救,可见素来文弱的右相武学造诣至高。
莫森与素修同年入朝为官,却交集不深。莫森看似左相党,实则向来中立,凡事只做自己认为对的。眼下,一贯清冷的素修没有拒绝他的帮助,相反借着他背影的掩护,用手捂着口鼻弯下身来咳嗽。
“莫森大人不要在意,都是老毛病了。”咳声渐止,素修不动声色地逃开他想要探脉的手,缓了口气继续说。“今日之事望侍郎大人不要声张,修先行回相府。”而后,匆匆地来,又匆匆离去。
北朝新历元年,女皇鎏凤登基不到半年,年前举国多地旱情尚未缓解,五月渭水洪灾肆虐,冲垮民宿,淹没千亩粮田,数千计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一时间,由女皇倡议,从皇宫日常开支节流开始,百官效仿捐资捐物,赈济灾民。
又是一日焦头烂额的早朝后,右相指挥赈灾在外未归,左相腰系素白布条,不顾安德海的阻拦,跪在御书房外泣号。鎏凤被搅得无法专心处理朝政,遂让他入内陈情。
“圣上,您要为老臣做主啊。”年近花甲的老者,在内侍的搀扶下,悲痛欲绝地瘫跪在女皇面前。
“左相先毋悲伤,且慢慢道来,朕自然为你做主。”
“圣上,渭河水患,老臣兄长遗腹子赵铭德撇下家中老小,自发带领下人前往加固防洪堤坝!”鎏凤心想,感情是来邀功的,不过看左相这身打扮又不像,难不成是殒命了。
“赵家子嗣心怀百姓,朕自是知晓,他日必定好好嘉奖。难不成,是因为救灾意外......”
“陛下,若是因为救灾有去无回,老臣倒也觉得铭德死得其所。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老臣听得幸存者言是右相临时起意兀自决堤泄洪,铭德反应不及才会,才会被激流卷走,尸骨无存呐!”
“决堤泄洪一事工部侍郎莫森已经上报朕知晓,当时事态危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听得左相说完,鎏凤也算得上吃了一惊,决堤泄洪她是事后才知晓的,更让她没想到居然是素修下的命令。
话虽如此,鎏凤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可曾找着遗体?沿途被救也不一定,赵卿暂且先行回府,或有奇迹也不一定。”
事实上,左相这一招布局一石二鸟,不得不说甚是精妙。朝廷秘密联合各部收集证据决议调查圈地种粮,横截渭水一事已经被他有所察觉,而赵铭德恰巧是主事。
若是赵铭德当真身死,那么就死无对证,赵家还能落得个为国效力的美名。反之,不论如何彻查,右相临时决堤泄洪,连累无辜百姓被卷走属实。就算为了保全右相,吏部、刑部侍郎也不会深入调查,自然也不会波及于他。
是日午后,女皇低调离宫前往视察渭河水患善后事宜。一路上集市不复往昔繁华,民众行走间步履匆匆,偶尔有人披麻戴孝、恸哭过街。重灾前线,车马忙碌,数百将士卸甲下水抢险。
渭水河边,灾情指挥处是一顶临时修建的帐篷,各部官员大多外出忙碌,留工部侍郎莫森驻守。“莫爱卿,朕对渭河决堤泄洪有几处疑问,望详说。”鎏凤带着安德海长驱直入,见到莫森劈头就问。
“臣莫森参见陛下,陛下圣安。”莫森一惊,见是女皇陛下急忙问安。“陛下请讲,是何疑问?”
“你在折子上说事态危急,来不及上报朝廷,故下令决堤泄洪,是也不是?”
“事实如此,望圣上明鉴。”
“期间有无辜百姓避之不及,被激流卷走,是否属实?”
“情况属实,臣办事不力,但已尽力搜救,愿受惩罚。”女皇连续两问,莫森坦然作答,丝毫不见拖沓。
“你,你当真以为朕不知此事原委?”
“陛下,臣自以为决堤泄洪是当时危急时刻唯一可行、也是最为恰当的决断。右相大人当机立断,臣自愧不足。”
“好个当机立断!罢了,莫卿连日主持救灾辛苦了。朕不便久留,你且忙去吧!”挥手示意莫森离去,鎏凤找了就近的椅子坐下,望着帐篷顶端出神。一旁的安德海不禁感慨,女皇到底是对右相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陛下,要不咱们到相府去瞧瞧。”这个从鎏凤身为皇太女起就随侍她身边的宫人明白,与其这样冲动行事,还不如当面求证来得直接,毕竟印象当中文修殿的那位从未拒绝过女皇的任何要求。
兜兜转转,鎏凤到相府的时候,素修已经起程回宫,主卧厢房的炉子上还熬着汤药。奉命留守的宏木看着形色匆忙的女皇,欲言又止。“小木头,你说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当朝名医清风先生气急败坏地掀开门帘走了出来,不住地抱怨:“女皇就这么好?为了她,身体也不管不顾了。”
“呃......女皇陛下?”即使名声在外,清风见着鎏凤也吓了一跳,索性当面说完,用意明显。“素修身子底子本就不好,受了内伤应该好好休息才是。老朽不过念叨几句,他就直接回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