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终结的地方让我甚是沮丧,因为我竟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于是顺理成章我“归墟”的棋阵也就久久未布下。这时挨了一记爆栗子,猛然回神,看着身旁一脸笑意的平钦玄,听到他好听的声音:“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小白?”
————这人怎么还记着这茬儿啊?!————
被他一提醒,从善如流的我赶紧撤了棋子又重新布了一阵,而在“归墟”里看到的事,彻底颠覆了我既定的想法。
这一环节直接跳过了中间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春季而直接直奔主题——神武苑补猎。
这次参加的人并不如上次华禹山多,但该到的贵族们也悉数到齐。而成染雪、成垣珺并未加入,只在狩猎开始的第一日里因为要操持一系列祭天、祭鬼神的仪式而象征性的出面了一下。然而光是这一天我便觉察出他们二人之间的不对劲,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是觉得成垣珺看成染雪不再有以前的温情脉脉,而是变得——淡漠了些。
晨曦。骄阳初上,丝竹声长,溶溶宫墙,寂寂流光。
这一日的成垣珺与往日格外不同,一改往日荼白衣衫而着玄色华服,还配了一柄剑,显得极威严肃穆。他一路疾行至成染雪所居住的染夷殿,身后还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侍人。未等染夷殿的侍人传报他便径自闯了进去,行至正在练字的染雪面前,染雪慢慢抬头见到是他,眼睛亮了亮,好像想笑一个但牵了牵嘴角还是没能笑出来。
“王兄今日——”
“我今日来是有要事同你讲,你且坐下。”他并未多看她一眼,自顾自坐在了旁边的梨木椅上。忽然话锋一转:“染雪,你可知我母妃的死拜谁所赐?你不知,我不知,所以今日我带了一个人来给王妹认识,她知。进来!”一声高喝后进来一名侍者,墨兰衣衫褴褛破败,头发似鸟窝乱蓬蓬地耷拉着,下巴上有一颗大大的黑痣。她甫一见到成染雪便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公主!公主!”那侍人膝行至成染雪脚边,眼见快要碰着她的裙裳却被成垣珺一踢,踢至十步之远处。侍人身子不行,一口血喷出,匍匐在地。
“你可是,侍人矜?!”成染雪心下一惊,急忙起身上前,却被成垣珺拦住。
“你只需将你方才与我说的话再说一遍给公主听即可。”成垣珺开口,语气是从未见过的凉薄寡淡。疏离清冷的气息将眼中狠决戾气敛得无处可寻。他的凉是与生俱来的,而她的冷只是一种伪装的假象。
“是,”侍人矜深深叩首,声音哽咽断续不清,“公主,对不起,是小人杀死了如夫人。”只见成染雪双眸暗潮涌动,可她仍佯装镇定,双手握成拳攥得紧紧的。“当年公子珺的母妃受王上露水垂怜,得以有一个小世子,如夫人嫉妒不已,多次设计陷害公子珺的庶母,甚至不惜将自己的性命算计在内,后终于蒙骗过王上,王上便下令处死了公子珺的庶母,可前些日子小人梦中再见公子珺的庶母,她日夜纠缠给我无数梦魇,最终小人、小人实在是忍受不下,所以,所以——”
“所以杀死了我的庶母。”成染雪挣开他的束缚上前,挑起侍人矜的下颚,“可是王兄的庶母不是一直活在谪人苑里,怎会死的那样早,更枉论是我的庶母设计陷害于她?更何况母亲心性善良,怎会恶毒至此?一串反问字字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我问你,你说的可属实?”成染雪一个用力将侍人矜的头抬起,直视她的眼眸,侍人矜虽说侍奉成染雪的庶母多年,见多了成染雪的阴冷,但还是被她深黑的眸子吸了魂去,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染雪敛下眼帘,抬起另一只手用拇指狠狠拭去侍人嘴角的血痕,刺目猩红衬着她如玉纤指显得致命的妖冶。“若你胆敢污蔑母亲半句,虚言扭曲事实,我便会剜去你的双眼,割下你的舌头,刺穿你的指甲。”她轻飘飘的语气此刻如炼狱之声,寸寸凌迟着人心。
“小、小人、人、不敢妄、妄言。”侍人矜吞吞吐吐地说不清话,迟钝一会儿后从袖里掏出一块墨绿发黑的翡翠和一张泛黄的宣纸。“公主,这与便是当时如夫人给奴婢的报酬,可奴婢不应允,她便逼我吃下一粒心厥丸,说小人若不配合应和她,她便不给我解药!如夫人还签下契约,允诺小人事成后赐小人一万两白银,小人、小人也是无奈啊!”成染雪松开她接过呈上来的墨玉和已经泛黄的契约,翻折开来阅读,看不出神色的变化。但是翡翠却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她眸光闪烁,肩膀的轻颤被她克制住,语气却是极沉稳:“这不是真的。”可任谁都能看出她在动摇。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否认什么,是成垣珺的庶母为自己庶母所杀,还是其他。
“染雪,她是你的母妃,她的字你最熟悉不过不是吗?而且你一向不擅长自欺。”一直不语的成垣珺突然开口,字字珠玑毫不留情地揭开成染雪为自己制好的盾牌,丝毫自欺的机会也不给她。
染雪的身体蓦地一僵,回身望着肃穆的成垣珺,半晌后了然一笑:“王兄,她可是你安排的?莫非你同她也签了什么契约,你打算给她多少两银子?”成垣珺听后讥笑开口:“染雪,我不屑于做这种事。只是偶然听到她的身世、经历,觉得不能只让你一人蒙在鼓里。你说,现在你可知我庶母的死拜谁所赐?”
成染雪瞳孔骤然剧烈一缩,面无表情地紧盯着成垣珺,妄图看出细微的蛛丝马迹。可那张脸上除了讥讽笑意什么也没有。
“王兄,那日在染夷殿你曾说,我们庶母之间的争执与我们毫无关系。你莫非想食言?”她行至他跟前,双手扯住他的袖口,“我不在乎,我只在乎——”
“我在乎。”成垣珺突如其来的回话将她眸中的希翼瞬间粉碎,“我原本以为历来行事狠戾的王妹会是一个难以打动的角色,可不想竟如此童稚。”他嘴角笑意愈盛,却不像从前那样温柔脉脉,而是混杂着报复的快感。
“你说什么”成染雪的手无力垂下,身子也向后仰去,踉踉跄跄了一番才站好。
“我从一开始便等着今日,等着为庶母报仇,让你们母女也尝尝什么是被人践踏的滋味。我庶母委身居于谪人苑,因如夫人指使受人欺凌,可我每每见到却无力救她于水火,你可知那是怎样的感受?!”他怒目圆睁,面貌变得狰狞,可又瞬间恢复平静,他上前扼住她的咽喉,看到她因岔气而面目涨红时因快感而放声大笑起来,“这种感觉可好受?嗯?!”他发狂的叫嚣着,手一用力将她扔在地上,像在扔一块破布似的,毫不怜惜。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的走到他跟前,双眸氤氲上浓浓水雾,双唇张张合合就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不过你我的庶母都爱辛夷,可你庶母那等卑鄙之人怎配得上如此高洁的花?”他字字凌迟着她的心,伤她至千疮百孔万劫不复。
殿内死寂无声,连花架上的蔷薇花开的声音都能依稀听见。殿内石砖上细细勾勒着青莲曼妙的姿态,踩上去竟叫人有步生莲的错觉。
“——你,曾经为我杀了雪狮,救了我的命。”她还是不死心,声线努力保持着平稳,而两行清泪却止不住地淌。
“那是利用你。”泪水滴落。
“——你曾说过我愿意我死。”
“那是假的。”泪水浸入胸口的衣衫。
“——你曾不顾自己的伤来喂我吃药。”
“那是假的。”泪水越聚越多。
“——你曾说若我们不是兄妹就好。”
“那是假的。”泪水洇染开来。
“你还说过要让我在雪天再看一次辛夷花开——”
“我说过的都是假的。”泪水染成一朵凋零的辛夷寂寂开在胸口。
“——也对,我们自小就是被按照戏魁的标准来培养的,是我错把你的假意当真心-------最凉薄不过人心,最卑贱不过感情。”
成垣珺眉间微动,别开视线。
清晨的曦光刺破窗棂稀稀疏疏的洒在青石砖上,在光束下空气中一切尘埃原形毕露,升腾起层层雾霭。
她一把抽出他腰间的佩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再也控制不住的低吼道:“成垣珺你凭什么这么对我?!那是我庶母的事不是我,你为什么要如此作践我?!”她上前揪住他的前襟,双眸浸泪更显得潋滟动人,“枉我以为你对我是真心,原不过是陪我演的一出戏,只为骗得我悲痛欲绝”
利剑落地发出一声铿锵脆响,一抹紫黑身影如飘零落叶坠在地上,只见那人双目紧闭,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唇色同肤色一样似雪染成。
宫殿中花架上种植的蔷薇花瓣如雨般洋洋洒洒,铺满了地面,还有几瓣落花落在她微微泛黄的发间,似是在祭悼,似是在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