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不见你好转，我暗暗为你着急，那天傍晚，我特地煮了一碗药，希望可以悄悄的溜进你的屋子，但却被侍卫拦下了，我不肯放弃，他们便拳脚相加，我无力的将身体蜷缩在一起，紧紧护着头部，只有叹息自己的无能。

直到你从屋内传出慵懒的声音，侍卫向你禀报说有丫鬟想为左丞送药，你同意了，让我进去。我以药凉为由重新去将被踢打过的衣服换了身，将脸上的淤青用脂粉隐去。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那么狼狈的自己而已。

你让我进了屋子，我看到了一脸惨白，躺在床上的你，再无往日的神采奕奕，眉眼却是掩不住的沧桑与疲惫，我不由鼻头一酸。

你告诉我把药放那就可以了，我不愿。你却怒了，你以前没有这么爱打骂下人的，这次却将茶杯丢到我的额角。血，一点一点浸渍了眼眶，有些酸，我看到尴尬的动了动嘴唇，好像要说些什么，后来有挣扎的将话咽了回去。

我却不在意的将杯子碎片一点一点拾起，用袖口简单的擦了下还在往下滴的血。我告诉他“：我以前也不喜欢喝药，但我有一个很好很好，他每次都哄我喝，方法无非那么几个：先是讲一堆道理，然后就利诱，再不济就不理我。每次我都上当，乖乖将药喝下去，明明知道他不会不理我，不会生气，我却总是听他的，慢慢的，我也不是那么痛恨喝药了。如今他不在了，我便又不肯喝，后来我才懂，原来，我不是讨厌喝药，只是想他，希望他在而已。”

就像是一件古董，相较于它的价值，有些人则更喜欢他背后的故事；像是一种花卉，相较于的外表，有些人则更看中它的花语；像是一段记忆，相较于它的珍贵，有些人则更看重那段记忆是和谁在一起，我们总是喜欢其背后的一些人、一些事，而不是其本身。而当我们所钟爱的东西失去时，却宁愿毁了可以勾起回忆的东西。

他的眼中闪着惊疑不定的神色，看着他眼中像是有星辉聚集，又快速散去，后又渐渐水雾升腾，旋转。我眼底一胀，却怕比他更先一步，落下泪来，率先将头侧倒一旁，他却伸出手在我脸庞细细摸索着什么，许久，只是放下了手，叹了口气，说“你的眼睛，很像她。”

你将药一饮而尽，眉头不皱一下。我临走时，差跨出屋内最后一步时，只听见你默默地自言自语“是啊，我只是想你，希望你在，而已。”声音里，温柔夹杂着些许落寞，浓浓的凄凉让人心疼。

我抬手摸了摸胸口，心，那里又开始痛了。

那一年，我十六岁。

自从那一次我给他送了药之后，微生便吩咐我去他身边做事，真好，可以每天都看见他了呢。看他办公，看他发呆，看他浅笑，看他书画，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浅浅的金色阳光掠过如云的黑发，投下一片疏影斑驳，我伸手接着，总是有种回到了过去的错想。

只是他的话变少了，不再像以前那么爱笑了，我见到的总是案桌上雷厉风行的左丞，再无往日的温和，泼墨挥毫，沉声顿挫，与人交谈时的笑意在我看来那么假。只有独自发呆时望向天边的眼神才露出点点温柔。

有一次因为一个丫头在背后提起左丞在江陵的青梅竹马而被他听到时，他头一次发了那么大的火，那天的奴才跪了一屋，他怒不可遏，后来还是将那个丫头赶了出去。便再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赫连炙雪这个名字，仿佛这就是他的逆鳞，也再没人在他面前提起江陵。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的从指尖悄悄溜走，从记忆滑落，那些曾经的伤与痛渐渐被磨得圆润，虽然不如当初的撕心裂肺，却始终叫人难以忘怀，像是流年的碎片，在回忆的长河中载沉载浮。

多少个深夜，微生一声一声叫着我的名字，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惊醒，我心里很乱，看着他的模样，我不知道我是对是错，我不知道我是该哭还是该笑。我只有紧紧抱着梦中睡的并不安稳的他，安慰他，告诉他，我在这里，雪儿在这里雪儿在这里。一旦岁月将那些回忆酿成伤，怕是再难痊愈了吧。

那一天，深夜，深秋的风袭人，卷过堂前杨柳枯枝，掠过池中锦鲤哀愁，拂过心中成片片涟漪。窗前孤灯如豆，夜晚更深露重，你彻夜未眠，只是一遍又一遍轻轻摩挲着我送你的玉骨折扇，勾勒着它轮廓，为什么你睡不着，是了，今天，是我十六的生日啊。

总角时的承诺犹言在耳，那次，你信誓旦旦的让我完成扇面。九月的风拂过十四岁的心田。你那样认真的对我说希望等我成年时与我成亲，我却跑了，如今物是人非，只能一遍又遍用指尖描摹着那些记忆的影子，可惜指尖太宽，抓不住，握不住。

我无力的倚靠在廊前柱子上，用手紧紧捂着嘴，炙热的泪吻过眼角，在指尖滑落，我死抵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肩膀却不主的颤抖。终于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滑坐了下去，只是任由泪水肆虐，叫嚣了那些记忆的流年，终是无言。

我一直以为我会渐渐在这样看似平静的生活中继续蹉跎下去，沉沦在只有微生在眺望远方时露出一点温柔神色的眸子中，其实，这样，也挺好。如果，如果那天他没有将我认作“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