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功夫,降香便端着银盆挑了帘子进来。篦子沾着掺了茉莉汁子的温水从如瀑青丝上梳过,香气清幽而馥雅。璧川整理一下芜杂思绪,心中已暗自有了计较。
这一日她是记得的。上一世祖母也曾去过灵台寺进香,说是为她中选祈福,回来时还带了个教习姑姑,让她跟着学些宫内的礼法。这姑姑出宫以前是太后跟前的人儿,经事很多,宫闱内事她亦多少知道些。
只是那时候的璧川心气儿高,无心参选,平时的学习也只是应付过去,更暹论打听这些劳什子。
这回不同了,璧川想着。如今是步步为营,从现在起,每一步棋,她都得稳稳当当地走好。
铜镜明朗,映出她姣好容颜,眉若远山,薄唇纤秀,一双柳叶眼水光潋滟,似嗔非嗔,带有些稚气未脱的小儿女情态。
她端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静静地由着降香给她梳妆。妆罢,亲自去择了一件鹅黄色如意团花图案小袄,领口镶着一圈雪白毛皮拂在她脸上微微的痒。降香打量她片刻,赞道:
“这嫩黄袄子衬得小姐气色真好,老夫人回来见了一定欢喜得很。”璧川微微一笑,道:“走罢,早些去迎候着的好。”
软轿在门口落下,轿帘子刚已掀开,二房的薛姨娘便笑意盈盈地迎上去,一面儿地口里说着:
“老夫人您可回来啦,仔细着脚下雪滑”,
一面儿动作恭谨地把老夫人扶下轿来。徐府的男子们都在朝中为官,东华城老家的宅邸里便多是女眷。这边厢见着主母落了轿,也是一团的笑语晏晏,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璧川远远瞧着祖母的轿子后边儿还有一趟小轿,心知这该是前世教习姑姑的轿子,自己已有了几分盘算,也和着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儿地闲话。
眼见着薛姨娘牵着老夫人上了阶,大伙儿便簇拥着主母往宅子里走去。
内厢里早就生上了火,案几上供着的冰纹海胆瓶子里插了新开的梅花,叫那炭火一烘,熏香馥郁,满室暖融如春。老夫人赞说:
“这屋子里的几枝梅花是好的,香味儿也正,倒叫人不觉得像是在隆冬里了。”
外厢的丫头合春嘴快接道:“老夫人喜欢就好,这都是二小姐屋里落葵姐姐的主意,大清早特特地出去寻了这些个梅花来,就为了博老夫人您一笑呢。”
那老夫人笑逐颜开,取出几点碎银子赏了落葵:“好丫头,拿着买些首饰玩意儿去吧。这璧丫头果然是个有主意的,房里的丫环也得力些。”落葵喜孜孜接了赏,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老夫人复又打量着璧川,赞道:“你身上这鹅黄袄子不错,衬得人愈发有精神了,叫人看着就喜欢。”
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也凑趣儿道:“是呀,二小姐如今出落得愈发标致了,开春的大选上,一定能让咱们万岁爷另眼相待呢。”
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璧川也是满面的笑,牵了祖母的手闲话家常,软语娇俏,逗得老夫人是愈发开心。
半晌,桃夏牵着教习姑姑进了内屋:“老夫人,和姑姑的东厢房已经打点停当了。”老夫人拉拉璧川的手,道:
“这是和姑姑,是我从外头给你请来教习宫里规矩的,选秀前,要好好跟着姑姑学规矩,知道吗?”
那和姑姑对着璧川福一福:“老奴见过璧姑娘。”璧川忙也对着她福下一礼,螓首微垂,乖巧道:“和姑姑好。”
那和姑姑见她这副模样,心底里已然生出了几分好感,又细细打量璧川,见她眉目端丽,一举一动颇有大家闺秀风范,也依礼答着:
“往后便是老奴教给姑娘些宫廷的规矩礼制,既然府上请了老奴来,那老奴定当尽心竭力的教,还希望姑娘也学得认真些。”
老夫人亦点头:“这规矩是该好好学,往后无论进宫与否,都是有用处的。”
这边正说这话儿,二房薛姨娘的声音却清凌凌传过来:“老夫人,这几天咱们大姐儿采菀心思转了,见着璧丫头要参选,也想和她一块儿去呢。她们姐儿俩,一起进了宫也好有个照应,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璧川这边不由得愣了——堂姐徐采菀也要参选!?这可是前世没有的事。
这个采菀堂姐并不爱说话,只是一味儿温柔软糯,虽是中堂姐妹,平素里与她也算不上是特别亲密。
这一世的这个变化,一时在她心内激起千般思绪汹涌激荡,她只模模糊糊听着耳朵里祖母和姨娘的声音你来我往地响着,仿佛祖母是赞同的,还要堂姐同她一块儿与和姑姑学规矩,早早准备下来。
采菀上来也见了和姑姑,只是仍是一副沉默温和的样子,低垂着头,容颜有些憔悴,好像是强自撑着笑容一般。
也不知这个变化于她是好是坏。璧川兀自想着,方才那样子欢快的心境早已没有了,只余得忧心忡忡。
面前这一局棋,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好好地弈一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