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吹过,呜呜的往人脖子里钻。四月的夜晚本就不算温暖,况且丑时已至,夜风也就越发的透骨一些。萋菲紧了紧衣襟,又伸手划过半空施了个恒温法咒。她的身子骨强健吹吹风没事,尚处昏迷期的无邪却是不能受寒的。淡淡的橙色光芒从指尖倾泻而出,半透明的光罩将两人扣住,一片漆黑中如烛火一般微微抖动。
把昏迷中的无邪圈在怀里,萋菲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嗅着她颈间的香气。师兄才走她就就害怕起来,看着四周浓稠的夜色听着呜呜的风声,她无意识的把无邪越抱越紧。猫耳巷本就地形复杂,兼之一番大战之后周围的房子塌了不少,暗夜里的一片废墟已是恐怖又有风吹过废墟的声音有如鬼哭。萋菲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凉意。
“有人么,有没有人啊?”小心翼翼的冒出个头大声询问,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希望有人还是没人。
喊了半天见没人答应,心下失落的同时又松了口气。这么晚了,且不说刑部早把周围较近的居民迁走,就是还剩一两个漏网之鱼也被刚才的那一番地动山摇吓跑了。想来不到天明这里是无人敢来了。萋菲转而打起精神照看无邪,也好打发自己的恐惧。
无边的黑夜,呜呜的风声,无助倒在地上的少女。萋菲无论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幕熟悉。脑子里一幕幕场景不停的闪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儿摊在草地上木然的看天。她的衣衫破碎,没穿鞋子的脚上鲜血淋漓,十只脚趾血肉模糊。纤细的小腿露出,只双腿上重重叠叠的伤口就不下百道,尤其是左脚脚踝上的一道深可见骨伤势,不但流血还化脓,腥臭的气味令人作呕。女孩儿蓬头垢面,黑色肮脏的头发糊了一头一脸。身上的衣服同样脏的看不出颜色,只是从身体各处不断渗出的鲜血来看,衣服之下怕是也没一块好皮了。
她是谁?她怎么在我的记忆里?记忆里的风仿佛刮进了现实,破碎的风、寒凉的夜,一切都和那个晚上一模一样。萋菲痛苦的抱着无邪,把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乱七八糟的记忆从脑海里涌出,她似乎可以感觉到浑身浸泡在鲜血里的黏腻冰凉。
鲜血初初从身体里流出来时是暖的,滑腻又带着些微的腥气。疼到麻木之后,感觉到温暖的鲜血滑过皮肤竟然还会觉得挺舒服。夜风实在是太冷了,虽然那时是最热的七月,可也不知怎么了,那一晚竟然出奇的冷。
鲜血涓涓的从身体里流出,原本的一丝暖气也被夜风带走。冷下来的血液变得粘稠而腥臭,泡在这样的半液体里想来是不好受的。死人般的灰白爬上女孩儿脸庞,萋菲心里知道再不救人,这姑娘就活不成了。
“救命!菲儿,你快放开我!快、快点,快点。啊、呃啊、啊~”
昏迷中的无邪这时醒了。她是不得不醒,萋菲抱住她的脖子,其用力之大简直就是谋杀。被憋的喘不过来气的无邪强行从昏迷中醒来,刚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的好友勒着自己的脖子哭泣,冰凉的眼泪流的自己一脖子。
渴望空气的本能让无邪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事,朝着死死勒住自己的手就是又掰又打。谁知萋菲也不知是不是中邪了,力气竟大的惊人。不知道罗刚已死的无邪还道是萋菲被他的邪术控制要杀了自己,心里越发着急,挣扎厮打之中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多亏了这番挣扎把萋菲从半梦半醒之间拖回现实。回过神来的萋菲见自己差点勒死无邪,吓得赶忙松手。无邪得了自由,一手撑地一手抚着自己的脖子没命的咳嗽喘息。
“咳、咳、咳,萋菲,咳、咳,萋菲你想,咳,想勒死我吗?咳、咳、咳、咳!”
“不是,不是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好像被梦魇住了。我太害怕了,就把你抱得死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
无邪见萋菲惊慌无措的样子就知道方才是她的无心之失,反正自己也缓过来了,也就摆摆手表示没有大碍。又坐在地上喘了半天气,好容易气喘匀了,无邪立马问起自己昏迷后发生了什么。
萋菲一五一十的说与她听,谁知不过刚开了个头,皇城中却异变突生。
开始是天变得亮了一点,两人谁都没有介意。谁知不过眨眼的功夫皇城里就火光冲天,漫天的红霞把半个倾城照的宛如置身于烈焰岩浆之中。倾城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看火势到底有多大,他们并不着急,反正皇城里的火隔着城墙烧不到自己这边。睡是睡不着了,于是七七八八相熟的聚在一起闲磕牙。
“今儿晚上是个啥日子?前半夜西边又是风又是雨的,这还没消停半个时辰,皇城里又走水了。”一人穿着寝衣披了麻衣外挂,同自己平日里玩的好的几人指着皇城的方向感叹道。
“你那算什么?我表兄住的离西边近些,他方才跑来与我说前半夜不但有风有雨,还有龙凤呈祥哩!”接话的却是个麻子,一样的衣衫不整,嘴里却信誓旦旦。
披衣男子听了无比羡慕,瞪圆了眼睛直道,“真的!你说是不是仙人下凡赐福青丘?要不然怎么这般大的动静?”
那个麻脸却嘴一歪说,“我看不见得,没见着皇城都被烧了?我看是仙人觉得官员无能,降罪还差不多。”语毕麻脸自知失言,忙捂住了嘴。仍凭旁人再想套话硬是不再发一言。
萋菲和无邪一脸惨白的死盯着皇城处的天幕。他们不是凡人,百姓看皇城火光冲天只道是不慎走水,她们却是感觉得出空气中没有丝毫灼热的气息。不但没有灼热的气息,就连房屋被烧的烟气也不见半点。反而阵阵不寻常的灵力波动在空气中飘散,离得这般远两人都能够感受到灵力中的杀机。
天空被慢慢撕裂,一条条凡人看不见的血红色闪电形裂缝从皇城向外郭城蔓延。血色深处,似有无尽冤魂嘶吼欲出。
“菲、菲儿,那该不是血气把。这要是血气的话,要死、死多少人啊!”
萋菲看向皇城,内心里突然涌出强大的不安。她转头对无邪道,“伤势怎么样?可还能跑?”
无邪道,“不过是小伤,别说跑,打一架也没问题!”说完一猛子跳起来,给萋菲展示自己已无大碍。
萋菲见她确实没事,拉起无邪的一只手就往皇城跑,“我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要到皇城里面才能确认。你既然无事便随我一起来,我们两个互相照应也安全些。”
无邪被她拉的直打跌,连忙运气操起玉衡的雁翎身法一时间轻似雁翎,总算赶上了萋菲的脚步。
“你且慢些!不如我们先联络琬琰师兄他们,这样大的阵仗,我们扛得起吗?我也不是说我们没用,只是这样大的法术,我们也没见过······”
“我见过。”无邪话还没说完就被萋菲截住。
“啥?”
萋菲瞧见无邪一副脑子当机的傻样子,脚下七星步不停,只管一边跑一边解释。
“这个阵仗,我见过。虽说不太一样,但也相差不远。总之······会出大事的!搞不好,里面的人都活不成!至于通知师兄······你看传音符,从刚才开始,它有亮过吗?”
无邪急忙捞起挂在腰上的玉坠,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就不亮了。
传音符是修仙界最常用的传讯工具。有像陆离仙尊用的那种只传消息、下命令的,也有像他们手里这种可以即时通讯的,只是后一种联通距离较短,若是距离太长就不顶用了。可无论是哪一种传音符,正常工作时都是微微发光发亮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黯淡无光。
萋菲一边跑一边回忆,陌生又熟悉的片段渐渐与大脑中模糊的记忆融为一体。
一直以来萋菲都不觉得自己的记忆有问题。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出生于岐黄宗,是掌门顾秦枫的独生女儿。岐黄宗惨遭灭门时,自己和丫鬟素问正巧不在门内,因此逃过一劫。素问和自己半途走失,这么多年细心查找也不见踪影怕是凶多吉少。逃亡之时自己被灵均所救,后来又因为拾心玉的事被带入紫微。得陆离仙尊垂青收归门下,至今已二十余年。平生最尊敬的是师尊,最亲近的是师兄,最喜欢捉弄的是阿灵,最好的闺蜜是无邪,最近又添了最崇拜的女仙渥丹。
看,一切多完整和谐。
可惜都是假的······
为什么,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渐渐忘了从前的事?首先是情感,甫一拜师自己就在紫微按部就班的修炼,居然二十余年都没有想念过父亲?甚至每年父亲的祭日不过上上一炷香,连一丝哀痛也无。接着是记忆,自己在紫微不过二十多年,在岐黄宗整整呆了一百五六十年,为什么关于紫薇的记忆就一天不差,关于岐黄宗的记忆就模糊的只记得发生过什么事,细节上半点也记不起来?
萋菲痛苦的回忆,汗水和泪水混合着流下。
为什么?为什么我甚至能记起师兄衣服上每片竹叶的形状,却记不清爹爹的样子了?若不是今天无邪受伤昏迷的样子和皇城上空那和日岐黄宗天上如出一辙的裂痕,自己是不是永远都发现不了不对,是不是到最后会连自己出自岐黄宗都忘了?
萋菲突然想到师兄逼自己背的《神农录》中的记载。梦离水,用之使人如坠梦中,前尘往事皆化作一梦。使伤痛不萦于心,爱欲不凝结于魂,仇恨不纠缠于命。故又名,忘情水。用于参破前缘,勿使应情伤身。
眼泪越流越多,一路狂奔的萋菲连擦都来不及擦,任由泪水划过两颊。成串的眼泪被风一吹刮到无邪脸上,无邪对这种无声的哀恸无法理解,只能握紧朋友的手让她不致孤单。
师尊为了不让自己哀痛过甚走火入魔,或是被仇恨影响心智,给自己喝了梦离水。这本是好意,奈何二十年了,这份疼痛夹杂悔恨带着迟到了二十年的悲伤汹涌而至。二十年前素问牵着自己慌忙逃命,虽保全性命但却连爹爹最后一面也未曾看到;二十年后自己拉着无邪跑向皇城,为了弥补自己当年贪生怕死的罪过!
哪怕,为此拼却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