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约定,潇微本该第二日亲自去如意馆找程昱取银两,不过一大早僖妃就遣了禄公公过来,说是要带潇微去问话。潇微分身乏术,僖妃那边又是万万耽误不得的,只好托冉初替自己跑一趟如意馆。
程昱办事果然稳妥,冉初到时他已经等在房中。本来冉初还隐隐担心僖妃这么早就带走潇微是不是又有什么麻烦,但此时沉甸甸的钱袋拿到手上,心中总算有了点如释重负的轻松。
冉初谢过程昱,笑眯眯道:“程大人这次是不是该谢谢我?”程昱笑得倜傥:“这次的忙我总算没有白帮,能和潇微重逢,一尝我多年夙愿,我确实应该好好谢你。”
冉初笑着揶揄程昱:“那时你还怀疑姑姑的人品,现在总该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了吧?”程昱唇边的笑意却有些意兴阑珊:“潇微的品性我自然信得过......”说着说着程昱居然有些走神,还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冉初意外,伸手在程昱眼前晃了晃手:“喂,你没事吧?”见程昱回过神,冉初道:“好好的你叹什么气?”程昱微笑着摇头:“没事,我只是为潇微担心,以僖妃的做事风格,只怕不会就这样作罢。”
冉初知道程昱说的不错,刚才如释重负的轻松被冲淡了不少,跟着程昱叹了口气:“就像姑姑说的,僖妃要做什么我们无法控制,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程昱点了点头,道:“你仔细跟着潇微,留意着僖妃接下来要做什么。以潇微的性子,她必定不愿我牵扯其中受到牵连,但你记着,一旦有什么事,一定立刻来告诉我。”冉初点头应下。
说实话,自从知道程昱和潇微之间的关系之后,冉初心中安定了不少——僖妃势力太盛,自己又太卑微渺小,很多时候眼看潇微身涉险境却根本做不了什么。程昱则不同,冉初看得出来,他不仅是真为潇微好,而且与康熙的交情让他这个宫廷画师在宫中的地位格外不同,有他从中周旋筹谋,很多事情便会好办得多。
正要告辞,程昱却又叫住冉初,言辞神色一反平日果决,显出几分犹豫:“还有件事我想你帮着留意。除了静怡轩中的主子奴才,潇微平日里还跟谁走得近些?”
冉初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我留意这个?”程昱道:“你还记不记得,昨日潇微把绣品交给我时,特意嘱咐我要带去流云绣坊变卖?”冉初点头:“我记得,姑姑不是说了吗,她认识那间绣坊的老板,能卖个好价钱,这有什么问题?”
程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忖该怎么对冉初解释:“进宫之前,我也曾在京城周边混迹过一段时日,三教九流的人物也认得几位,这间流云绣坊,我也有所耳闻。
据说这间流云绣坊表面上与一般经营绣品买卖的绣坊没什么不同,但事实上,它是苏杭一带的商人在京城秘密成立的组织,绣坊老板沈柳云在江湖上的地位非常微妙。苏杭一带进京谋生的生意人都可以申请入会,绣坊会向他们提供生意上的消息,也会从中牵线搭桥,生意上一旦出了问题,他们也可向绣坊求助。”
冉初心中暗道,这不就类似现代的地方性商会吗?程昱接着道:“潇微身处深宫之中,又是一介女流,竟然会和流云绣坊中的人有关系,我实在没有想到。”
冉初想了想,道:“姑姑是扬州人士,扬州地处苏杭一带,姑姑认识流云绣坊中的人也并不奇怪。”
程昱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道:“话虽如此,我只担心事情并没那么简单。总之你切不可把我今日这话告诉潇微,平日里仔细留个心就是。你放心,潇微昔日对我有恩,我绝不会对她不利。”
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见程昱似乎也无心再多解释,冉初还是点头应了程昱。起身告辞,冉初匆匆赶回静怡轩,刚进院子,冉初却分明发觉整个静怡轩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古怪的气氛。
冉初正不明所以,恰好瞧见清荷穿过院子,连忙两步追上清荷,一把搀住清荷胳膊,小声道:“清荷,姑姑回来了吗?”
清荷神情怪异地瞅了冉初一眼,拽着冉初走到僻静角落,才小声道:“你刚才出去的时候,景仁宫的人陪着姑姑一起回来的,带回来好些被褥箱笼,说是僖妃娘娘赏给姑姑的嫁妆。”
冉初莫名其妙:“‘嫁妆’,姑姑什么时候要嫁人了?”清荷的脸色更加古怪:“僖妃赐了姑姑和禄公公对食。”
冉初心中一惊:“‘对食’?”这词冉初并不陌生,在现代那么多宫廷电视剧中都表现过这种旧俗——古代太监宫女长期幽禁在宫廷,不能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怨旷无聊,便结成挂名夫妻,搭伙共食,以求安慰。
以前冉初只觉得这种旧俗实在荒诞诡异,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身边的人竟然会成为这种旧俗的牺牲品。冉初强作镇定,问道:“你刚才说跟谁?”
清荷满面愁容:“是景仁宫的禄公公。也不知姑姑是怎么得罪了僖妃娘娘,禄公公凶残成性是宫中人尽皆知的。我听说前几年有一位妃嫔与僖妃娘娘争宠,后来那妃嫔失势,她手下的掌事宫女便被僖妃娘娘赐给禄公公对食。不出两个月,那宫女便香消玉殒,明面上说是突然生了疾病,但私底下,大家都说她是被禄公公虐杀。”
冉初愈发心惊,这场对食是僖妃所赐,对食的对象又是凶残成性的禄公公,这场对食的目的和意义不言而喻。
虽然知道僖妃狠辣的作风,绝不会轻易罢休,但潇微本打算忍气吞声、明哲保身,只求熬过这最后几个月平安出宫,这个时候僖妃却出此狠招,对潇微的打击可想而知。
冉初心情愈发沉重,急道:“姑姑人呢?”清荷道:“姑姑送走了景仁宫的人,就一个人进了房再没出来过,我们虽然有心,也不知该怎么劝,只好先各自做好手头的工夫,不让姑姑再为我们操心。”
冉初心乱如麻,匆匆别过清荷去找潇微。匆匆赶到潇微房门口,冉初伸手去叩门,手已伸出,却又顿在半空——自己虽是好心,但以自己的了解,潇微性格内敛清冷,这种时候实在不知她是不是愿意见到自己。
冉初按耐住心中焦灼,侧耳凑近门缝,想先听听房中动静。出乎意料的,房中没有压抑不住的哭泣声,没有躁动不安的脚步声,甚至连一声轻轻的叹息都听不到,冉初疑惑地皱了皱眉,莫非潇微并不在房中?
正犹豫该不该离开,房中忽然传来杯盏摔落的一声脆响,冉初一惊,再顾不上犹豫,伸手一面拍门一面叫道:“姑姑!”没想到这一拍,房门“吱”一声缓缓开出一道缝隙,原来房门一直没有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