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城，除了一日愈见一日的冷，还有一日复一日的清冷。整个城，渐渐空了起来。影视城里的工作人员，也渐渐都准备收工过年。这座渐被外来人口堵塞的城市，到了年末，显得尤其空。
陈珍禾的画，在专业人士的修复、整理下，都一一上墙，被很好地固定。有的封在玻璃镜里，保持湿度与温度，以免影响油画上的颜料受影响。全部上墙那天，陆小羽也来了，看清这一幅幅油画，她伫立在画前，一动不动。这熟悉的景象，不由得勾起她所有思乡的情念，不由得叫她感动于一个老太太暮年的争取与隐忍。这画里的寄托，只有她能懂得。
唐莞尔问：“小羽，你怎么了？”
陆小羽说：“我带你去珀斯小镇，你愿意吗？”
唐莞尔笑，说：“当然愿意。不过，我有点紧张，见你的爸爸妈妈。”
陆小羽说：“如果你不想见，可以不见。只是，我想带你去看看铂斯小镇。”
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陆小羽会心一笑。她就是喜欢和她在一起，那种全世界都可以安静下来的感觉。一切聒噪仿佛都离去，这个世界只有她和她，只要她说“好吗？”她总会说“好”。当然也会吵架了，比如陆小羽看到她回给汪宗启的信息——“我原谅你，便还在远处”。她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唐莞尔解释不清楚，大概的意思就是——“我原谅了他，所以曾经的那段感情依然美好，并不因结局的不尽人意就否定全部。”陆小羽就生气了，生气的原因是吃醋。陆小羽极爱吃醋，然后开始一张臭脸，不予理睬唐莞尔。唐莞尔不知所措，就定定待在原位不动，觉得委屈又觉得是自己不对。夜半睡觉，各睡一边，唐莞尔不敢敛声屏气对着陆小羽冰冷的背脊，终于忍不住委屈地掉下眼泪。陆小羽才转身，一把抱住她，吻去她的泪水，说：“好了，我错了，吃你的飞醋。”唐莞尔越发紧地抱住她，说：“没关系。你吃醋，因为你在乎我。”两个人就这样又黏糊着好起来。第二天，陆小羽要嘲笑唐莞尔这么大岁数了还在自己的面前笑。唐莞尔露出娇羞的模样，黏着陆小羽，说：“反正，你要记得。如果我们吵架了，你要记得道歉。你一道歉，我马上就原谅你！”陆小羽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她是那么纯真、可爱，像一支清泉，即便是砂石，她也会且歌且舞着使它变成光滑细腻的鹅卵石。
他们开始准备去加拿大度假。护照、签证、机票，一切都妥当了。只等着假期到来，他们可以舒坦地踏上旅程。
那天下了一整天的大雪，到了晚上院子里已积得很厚，仍然不见停。雪下的簌簌声，惹得两个女人回到少女时光。两个人裹了羽绒服，就奔到桂花树下，开始堆雪人，捡来小石子给它按上，做它的纽扣……
陆小羽忙得不可开交，唐莞尔看得出神。多少年了，她没有这样放任过自己。在陆小羽面前，她可以做回一个单纯可爱的女孩。
陆小羽见她突然发呆，忍不住说：“快去把我的红帽子拿来！”
接到命令的唐莞尔一本正经地说：“是！”
唐莞尔转身小跑进屋子迅速地找到帽子，只听她又喊：“还要一条红围巾！在楼上，我的行李箱里。”
唐莞尔乖乖地“哦”一声，就到楼上，找到陆小羽的箱子打开，有一条红围巾，红围巾边还有一张纸条：“如果你愿意，我们去铂斯的教堂，举行简单的仪式。戴上她。”她，静静地躺在一个红色盒子里，是那枚挂坠——红宝石镶嵌在镂空的铂金里，铂金上是一个祈祷的小天使的浮雕——如今已被做成一枚戒指。她热泪盈眶，几个月前陆小羽曾说送给她，转眼间竟成了真的，世间的事如此神奇。她还未从情绪里缓过神来，屋外突然就“啾”地一声再接着“哗”地一片，闪起五颜六色的烟火来……唐莞尔起身，走到窗口，望着漆黑的夜空中闪起的星星点点，尤其映得雪花飞舞得有声有色来。桂花树下，站着陆小羽，她仰面望着窗口的自己。唐莞尔泪如泉涌。
陆小羽大声喊：“唐莞尔，我爱你。所以，让我以烟花和雪花为花，邀请你参加我人生中唯一的一场仪式。”
唐莞尔转身。
陆小羽眼见她突然转身。是生气了？还是让她为难了？陆小羽一阵慌乱，木然伫立在雪地里。唐莞尔从屋子里疾步走来，通红的双眼隐隐含着泪水，那模样楚楚动人。她跑过来，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陆小羽，泣不成声。
陆小羽抚着她的背，轻吻她的面颊，说：“如果你觉得时机还没有成熟，我可以再求一次。”
唐莞尔从陆小羽怀里里抽出身来，摇着头把戒指递给陆小羽。
陆小羽接过戒指，低头，有点难过地说：“我用了所有的片酬。下次吧……”陆小羽勉强一笑，说，“我会换个更大的。”
唐莞尔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只左手伸到她面前，说：“不。就这个。”
陆小羽抬头，终于笑了。
唐莞尔说：“我怕你会后悔！”
陆小羽笑了。她从未想象过眼前这个曾用世俗的太多东西捆绑自己的女人，竟然那么坦荡、可爱与主动，甚至急不可耐。
陆小羽握住她的手指，把戒指缓缓套在她的无名指，然后垂首亲吻她的手背与戒指。她能感到莞尔紧张、迫切和兴奋，直愣愣地望着自己，雪花落在她好看的头发与长长的睫毛上，很快融化。她的素颜，也一样好看，真实的好看。
唐莞尔伸出手来，望着烟火下闪耀着光辉的戒指，浅浅地笑了。她转脸，说：“陆小羽，我爱你。”
她就是这么真实、可爱，可以勇敢地去爱，去付出。陆小羽动容地望着唐莞尔，却被唐莞尔一个探身送来她的香吻。她的薄唇，冷冷的，软软的，像香草味的冰激凌，陆小羽深深吮吸，回旋，留恋……耳边依然是“哗哗哗”肆意洒落的烟花，还有簌簌而落的雪花，仿佛是谁与谁在浅歌低吟，又或是高声低语，道出心中无限欢喜。或许，是第四空间的陆弦儿与陈珍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