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那妖怪回答着。
“你这么大费周折地去找那人类的后人就只为了看一眼?”沐七突然不知该怎么说得好,暗自叹了口气,但仔细想来,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真正可做的事。
妖怪没有回答,只是又躺回了那块大石头上,墨色的长发沿着石头边缘的轨迹滑落下来,他仰躺着似乎又陷入了沉睡般得再没了声音。
沐七又问了几次,却没有得到应答,但沐七也没生气,他心底倒是对这妖怪有些好感的。
“那我先回去了。”沐七得不到应答也没再问,便先行离去了,临走时还提醒了一声,“你可别真睡着了,我帮你找个人顶多半个月的日子,你要是过个几十年再来找我,我可不认账。”
沐七走了,白石还在。
妖怪伸手取下了那幼稚的娃娃脸面具,那双完全显露出来的深蓝瞳仁在阳光下似乎融进了碎光般,五官精致得有些阴柔了。他仰躺着抬起手,将那面具举至眼前认真地看着。
伴随着沉睡而一起尘封忘却的记忆,似乎开始慢慢复苏起来了。
“白石,你长得真好看。”
那个带着面具的人类女孩总是会坐在草地上,双手托着下巴专注得看着他的脸。
妖怪的视野里分不出人类所认为的美丑,皮相而已也不是不可以更改,他不明白一张脸而已有什么值得人类如此注目的,但她要看那便看吧。
也不知从何时起,看着那不会改变的胖娃娃脸的面具觉得有些不对。
他一直被一个人类注视着,却并未亲眼看到这个人类的脸。
“过来。”
只要他开口,那个女孩便会立刻欢欣起来,他说过来,那她必定兴高采烈地立刻跑到他跟前。
他伸手想要取下那面具,而那女孩却意外地双手按住了面具,紧张惊慌地退缩开来。
“不能解!”那女孩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为什么?”妖怪并不懂。
“因为我长得丑,像怪物一样,我,我不想让你看到。”女孩的脚步还在向后退缩着,声音越来越小。
“初,过来。”他唤了那女孩的名字,再一次叫她过来。
那女孩犹豫着,双手微微颤抖着按住面具,脚游离地向后向前,但最后却还是缓慢地走了过来。
他取下了那面具。
这女孩的脸被毁了半边,是火烧的痕迹,坑坑洼洼的痕迹,与另半边脸的肤色完全不一致像是枯枝一般,特别是那眼睛,单眼是肿起来的眼角下垂,与另一只眸子的颜色都不相同。
“别看我。”被他看着的女孩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像是极力压抑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般得捂住脸蹲了下来,然后开始轻声呜咽起来。
“哭什么?”他也蹲了下来,不明白这人类为什么要流泪。
“很难看,我自己都不敢看。”女孩仍然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捂着脸不肯再抬头,泪水浸湿手心,声音沙哑而又哽塞。
“不难看。”他伸出手将蹲在地上的女孩懒腰抱了起来,然后放到了石头上。
他站着,那女孩坐着。
他将女孩捂在脸上颤抖的手拉开,那女孩低垂着眼不吭声,只是眼泪一直在落。
他是个妖怪,对人类的气息更加敏感,而人类的外貌对他来说一直很模糊,更不会有人类美丑的概念。但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界限的话,在他的眼里白初和其他人类是不同的。
他记得这人类曾经用那小小的掌心托着一朵浅色的桃花,“白石,漂亮吗?”
他从未觉得这花是美丽的,世间万物自有定数,存在那便就存在着,仅此而已。而他身为个妖怪,也便就该在这世间长久地徘徊存留罢了。但透过那女孩子的眼,他才似乎真的看见了,那是一朵粉色的桃花,脆弱得似乎不可触碰,和白初一样纤小柔软。
他看着那随风散落的桃花,第一次感觉到了美丽,花开花落,注定要经历韶华胜极后随风翩然飘落的美丽。而他蔓延无尽的岁月里,却多了一个陪伴在身边的赏花人。
黄昏的夕阳艳红如火,暖色的亮光透进了孩子那双浸着泪水的黑眸里,恍若在瞳仁深处散开的璀璨的光晕般。这双眼总是干净翩然,很漂亮。
他伸出了手,宽大的袖子滑下露出了白皙的手臂,而骨节分明的手就那样轻轻地触碰着那孩子的眼角,白初乖顺地低垂着眼,睫毛微微颤抖着,指尖触及人类的皮肤意外得柔软而又温暖。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类。”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也是我唯一记住的。”
那女孩的眼里涌出了大量的水光,瞪大了眼泪水不断夺出了红着的眼眶,哭着却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