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燕儿望着柳叠温柔如水的双目，每次她那么望着的时候，柳叠就会笑得特别宠溺。心中的恐惧突然袭来，仿佛在告诉她一个不好的预感，柳燕儿伸出白皙到苍白的手，不要走……

可是那个青葱般修长的男子为她披上自己的披风后，已经消失在本就空洞洞的房子里了。柳燕儿摸着还带着温暖体温的披风，那是柳叠的温度……她心里酸疼起来，傻瓜，自己出门都忘了带披风。

烛光在转凉的夜里变得特别瘦弱，夜风从敞开的窗口吹来，烛火剧烈摇晃了几下，也将屋内摇晃得更加形单影只。这种凄凉的、孤独的感觉，让她想起来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有一个骂她“丑八怪”的男孩追她，她吓得躲进了城灵庙里，天黑了也不敢回家。那时候庙里的烛火把城灵雕像照得狰狞可怖，那雕像看起来就像是在盯着她看似的，凶恶，轻蔑。她往哪儿躲，它就往哪儿看。那时候，那时候……那时候来找她的柳叠，就是她心中最善良温柔得仙子。

心中的恐惧突然变得剧烈起来，兄妹之间的独有感应，她不敢去相信那是真的。但是直到天亮，她依然维持着一个姿势，这预示着，柳叠没有回来。

柳燕儿去孙府找他，却没有一个下人放她进去，原本抬着轿子相迎的孙府，如今再也不许这个声若莺歌的女子踏进半步了。

完全没有柳叠的消息，万掌柜吞吞吐吐着摇摇头，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他，柳燕儿徘徊在随州的大街小巷，等候在孙府的门外，孙折炎却没有出过府。

柳燕儿报了官，官府终于送来了柳叠的消息，却是带来一具冰凉的尸体。尸体是有人在桃贤观的桃林中发现的，已经被毁了容，但这玉葱般的身形，怕只能是柳公子了。

官府忽视了柳叠脸上的千万道伤口，以失足落崖结了案，任凭柳燕儿哭着一次次申辩，官府的人依旧残忍地将官府的门在她的面前关上。柳燕儿看着柳叠那张如同被开垦翻搅过的脸，当初那个美得倾城的男子，成了让官差见到都无法直视，忍不住呕吐的模样，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疼，竟然也生生吐了出来。

她吐得昏天暗地，清醒过来后，找了处安静的地方，把柳叠下葬了。她靠在他的坟前流了两天两夜的泪水，哭到泪水都干涸了，她还在哭，好像要把浑身还在流动的鲜血也哭到干涸还不停止。

那段时间，孙府看门的下人经常看到一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丑陋女子，在视线所及之处徘徊，像一个已经死去的骷髅，吓得他晚间都会提前关门。但那个女子从不靠近他们，也不说话，是啊，她似乎已经忘记该怎么说话了，也不想和任何人接触，她的眼里，这个世界仿佛一片黑暗，可她还有表情，她的表情是看到世间丑陋的嫌恶。

真是可笑，长得这幅丑陋的样子，还敢这幅表情，八成是个疯子。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看到那个女子换了一件衣裳，烈火般的红像是要把她燃烧起来，她是精心打扮过的，束了个不算隆重却小巧玲珑的发髻，脸上涂了胭脂，淡淡的红恰到好处，和那预示着吉祥的衣裳，把她可怕的脸辉映得柔和了许多，可还是瘦。

看门的人认出来，她穿着的是一件嫁衣。

那个女子站在对街的墙根后靠着，眼睛直勾勾看过来，却是眼珠漆黑，像是看不到任何东西，这次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看了就让人打哆嗦，因为不似活人。

夜间下起大雨，看门的人被雷声惊醒，突然就想起那个女子，鬼迷心窍的想要看看她是不是走了。他打开门缝向外瞅了一眼，看到那抹红色依旧还在白日的那处墙根靠着，还是一样的表情，手里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处得来的黑色木伞，伞很破，伞面上有好几个大洞，根本遮不住下落的雨点，湿了她半身。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上，若不是靠在墙上，应该是站不稳的，那副可怜的模样，就像路边被主人丢弃的流浪猫。

居然还知道下雨要打伞，兴许没有疯。看门人低喃几句，又缩回去睡觉了。

柳燕儿在那个雨夜，吊死在孙府门外，那件火红的嫁衣在半空摇曳，就像天边迟暮时的红霞，差点让大家忽略了女子因为消瘦，变得更加可怖的脸。

“定是想嫁入孙府想疯了，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就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你们看看她那张脸，啧啧啧，就算是打了胭脂又如何，还不是吓人？”

“噗……这么吊死在孙家门口，岂不是死了都还是没有进门，真是愚不可及。”

没有人认出她就是前阵子名震随州的“小莺歌”，就像柳叠死了的时候，大家只是表示了一下惋惜和同情，无权无势色艺示人的戏子，风光的时候万人追捧，陨落的时候可以很快被人忘记，这就是戏子的宿命，也是他们这些艺师与歌女的命运。

她的死没有换来任何人的追怜，随州城恢复了平素的宁静安详，除了孙府的看门人当日请辞离开孙府之外，没有人因为她产生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