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弦抬头看向已经走到了门边的季衾，高大伟岸的不像女子的身形与背影，映着微弱的霞光，沉稳而坚毅的向外面走了出去，季衾梳着男子的发式，穿着男式的常服，拥有着男子的体魄。

眼光有些虚空的落在这屋子里，桌子上的瓶子里用清水养着一些素净的花朵，窗棂上有一些活扣，下面是用各种碎布条拼接而成的窗帘，但却不是那么突兀，反而有种凌乱的美感，床边的小榻上有一个跟自己背后一样的小靠枕，四角都打着细细的流苏，上面还绣着一些简单大方的图案。

想起刚刚季衾凑近时，身上带着微微的，不明显却也无法忽视的磬香，和这间收拾的干净温馨的屋子，还有她曾经替自己修补的细密而好看的针脚，做的精致小巧的点心，清弦从没有如此清醒的意识到，季衾是跟他不一样的。

哪怕她外型上与男子再相似，但她的内里却是细腻温柔的，她会做好吃的饭菜，有一手说得过去的刺绣手艺，可以将一间房子拾辍的井井有条又有属于家的温暖，哪怕先前她的不正经，但至始至终，她的眼神都是专注温柔又清澈的。

小岑子将药碗端了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公子对着房间发呆，药也是刚刚熬好，要晾一会儿，小岑子知道公子估计一时是缓不过来的，就连他也觉得现在的生活平静安稳的就像偷来的一般，尽管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天。

“公子，这都是真的，我们从那里出来了”小岑子看着有些迷茫的公子轻声开口。

“是七娘将我们赎出来的，当时你还昏迷着，郎中说你不能再在欢楼里呆着了，不然即使救过来也没什么用处，七娘就跟老鸨赎了你，而后带到了这里”

“我昏迷几天了”清弦看着桌子上的花朵，思绪也渐渐清晰。

“连同今天已经有四天了”小岑子情绪有些低落但转而又开心起来“当时郎中都说你没救了，还好七娘有赤芝”

“公子，你知道赤芝吗，就是城外水凉山上才有的赤芝，据说起死回生千金不换，七娘那天就这么从怀里拿出来了，而且还是新鲜的那种，当时郎中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了，他开药铺几十年，见过的也不超过一手之数，那天七娘竟然身上就带着”

小岑子努力想比划什么，但还是放弃了，毕竟老郎中的表情实在是奇特的独一无二，模仿不来。但他语气里的兴奋却是一丝不漏的透露出来。

“等我送郎中回来，老鸨对我说，我可以和你一起离开欢楼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不过，当时公子身子还很虚弱，暂时不能剧烈移动，我们就先在楼里呆了两天，昨天才搬来这里的”

小岑子被卖进楼里也才两年，他原本就出生在这苏兰城，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婶婶就把他卖给了人贩子，而后，又被卖进了欢楼，对于这苏兰城记忆并不模糊。

见药碗不像先前那么烫了，小岑子也不说话了，而是将碗端了过来，想伺候清弦喝药，清弦无奈的看着如临大敌，紧抓着碗不放眼泪汪汪看着自己的小童，只是想自己喝药而已啊。

“不行的，七娘说过，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你好不容易才醒了，身子一定乏力的很，刚刚我进门时，公子你脸都红了，一定是还没休息好”

小岑子一边喂着药一边絮絮叨叨，“不是我不听话，只是先前公子晚上也突然发了烧，脸就像刚才那样，可把我和七娘急坏了，七娘整夜整夜的守在你床前，给你擦拭身子，去院子里打井水将毛巾泡在水盆里拧干放在额头给你降温，忙活了一整夜”

说完，小岑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想照顾公子一整夜的，不过，七娘说她可以，让我先去休息，白日里换我来”

清弦听着小岑子若无其事的说着，七娘一直守在他床边，并且给他擦拭身子降温，嘴里面的药也咽不下去了，这下子不仅耳根红了一片，连脖子都不曾幸免，不过，幸好，这是最后一口，小岑子去桌子上拿蜜饯去了，并没有发现自家公子的异状。

清弦深吸了几口气，将散开的长发拢在了胸前。

黄油纸里面包的是腌制过的杏肉，颜色有些暗红，闻上去香香甜甜的，带着果肉特有的清香，小岑子熟练地捻起一颗塞进清弦嘴里，而后手里拿着季衾买的糖葫芦，笑的眉眼弯弯，一双大眼睛也变成了细细的小月牙。

屋子里时间静谧的流淌着，清弦安静的靠坐在床上，手里面拿着蜜饯，天色渐渐暗了起来，屋子里点着一盏灯，小岑子陪他说了会儿话就被他打发去吃饭了，饭菜都是季衾去欢楼之前煮好的，还温热着。

“与我一起，直到白头”清弦反复的念叨着这句话。明明嘴角是扬起的，可眼里面却是怎么也化不开的悲伤。

如果没有那些经历没有那被发现的感情，如果他还是在欢楼里，没有被赎出来也没有重伤，没有被季衾那么温柔的对待过，那么面对这句话，他一定是云淡风轻的笑笑，置之脑后，心里不会有一丝波澜。

可是说这句话的是季衾，是那个认真专注看着自己的女子，是那个用自己全部积蓄赎出自己和小岑子，和义无反顾用赤芝救自己的性命的季衾。

是那个自己喜欢的，却从来不敢奢望未来的季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