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弦的房间并不像小厅一样乌漆墨黑,窗外透着的月光让这间屋子有了些许柔光,季衾举着蜡烛小心翼翼的走进清弦的床前,清弦安静的睡着,长长地睫毛在烛光下铺设着浅浅密密的阴影,他的睡姿很端庄,被角都很平整,看上去没有一丝褶皱。
厚实的被子也根本看不清里面清弦交握的双手,季衾将烛台放在一边,就这么坐在清弦旁边看着他的睡颜,想伸手去描绘他的唇形,却又强忍了下去,只是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眉眼间满是笑意。
月落西楼,原本就快被用完的蜡烛光芒也越发微弱,季衾站起身,要赶在蜡烛熄灭前回到房间,要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什么惊醒了清弦就不好了,清弦的睡姿标准的就算是想给他掖下被角都是多余的,季衾有些无奈的抿抿嘴角。
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欢楼那边早饭一般都是很晚的,并不着急,只是清弦的身子要按时吃饭服药,慢慢调养,早上要去市场上买些菜,还要去上次那位老郎中那儿拿些药回来,季衾合算着,准备回自己房间稍稍补个觉,可是刚走了一小步,她就回了头,蜡烛也换到了左手上,整个人迅速俯下身,在清弦散开的在颈侧的墨发上留下了一个克制的,轻柔的吻。
而后,才有些心满意足的离开。
浓密的睫毛扑闪着,原本平稳清浅的呼吸也有些乱,清弦慢慢睁开了眼,他的睡眠一向很浅,稍有动静就会惊醒,何况这里对于他始终是有些陌生的环境,就算是有睡意,也不会睡的很沉。
在欢楼的这十年里,他不知道被多少人亲过了,只是至始至终,没有人像她那样会克制,会小心翼翼,只因为偷偷亲吻到了他的头发就心满意足,那些人来欢楼寻欢作乐的人又怎么知道克制是什么呢,似乎一进了欢楼的大门,那些平日里义正言辞,道貌岸然的男人们都撕下了自己的伪装,在欢楼里,他们调-情逗乐,左拥右抱,急于发泄,一个个都是色域攻心,急不可耐的模样。
在这苏兰城礼法森严,三教九流等级分明,沦为妓已是为人所不齿,何况还是男妓,出卖-□□,凭栏卖笑,不孝于父母,不省于天地。
清弦有些苍凉的笑了,他哪有父母,又哪有天地,他有什么呢?如果不是季衾,他连这条命都没有,他在欢楼呆了十几年,学的都是不可以在这个正常世界里安身立命的东西,就算是自己喜欢读书,但在欢楼荒废的那十几年又怎么能跟外面那些数年如一日寒窗苦读,立志考取功名的人相比,除了一副千疮百孔的身子,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强壮的体魄去为季衾遮风挡雨,也没有一门手艺去养家糊口,而且也没有什么过人的谋略见解,甚至算得上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在欢楼呆了那些年,他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得上是一个正常男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一个孩子。
欢楼男子大多早衰,阳-虚,就算出来了,摆脱了做玩物的生活,有了自己的房子田亩,一个不知道自己过去的妻子,看上去幸福无比的生活,但他们每个人都明白,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与孩子无缘,从小就被人亵玩,于身体大损,但却不知道如何跟自己苦苦盼求着,日日去送子观音那里烧香拜佛的妻子去解释。
不能说,不能言,不可说,不可言,又有哪个妻子愿意接受自己的丈夫有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肮脏过去,他们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每个人都像惊弓之鸟,生怕会有人认出他们,在他们妻子面前说出他们过去的身份。
他没有能力让季衾过上好日子,甚至让她变卖家产,耗费积蓄,以后也不能让她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孩子,在欢楼里仅剩的坚持与骄傲,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接受这个女子的情意,这么视若珍宝,独一无二的感情。
清弦闭上了眼,看上去安静的就像是睡着了,可是寂静深夜,那压抑着的,痛楚的,蕴满绝望与道不出口的深情,含糊不清,又紧咬牙关的哽咽,却清晰地让人几欲落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这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愿望,每时每刻,无时无刻,在喜欢上你之后,在知道你也喜欢我之后,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两情相悦这本该是多么让人欢喜的事情,可是季衾,我不能,无论我多么想要你,想拥有你,可是我不可以这么自私。
以爱的名义自私的将你拖入这个泥潭,哪怕你是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