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泽喜从县城回来,带回来一个消息。
“保安团要撤了。”他对王文修说,“刘胖子说,上峰有令,保安团要往西撤,保重庆。”
“那咱们……”王文修手抖了抖,烟袋锅子差点掉地上。
“咱们不走。”泽喜说,“咱们有墙,有粮,有人。守得住。”
“可保安团都撤了……”
“保安团撤了更好。”泽喜说,“他们在,咱们还得防着他们抢粮。他们走了,咱们自己守。”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没底。
保安团有枪,有炮,都守不住。他们这些老百姓,拿什么守?
民国二十七年三月,日本人真打过来了。
先是飞机轰炸。一天十几趟,贴着汉水飞过来,扔炸弹。店子上挨了三颗,炸塌了五间房,死了七个人。
泽喜带着人,把死者埋了,把伤者抬进地窖。地窖里点着油灯,挤满了人。孩子哭,女人哭,男人咬着牙,不说话。
“这样不行。”泽喜对王文修说,“得把人都疏散到后山去。地窖只能藏一时,藏不了一世。”
“可后山没吃没喝……”
“我带人去挖山洞。”泽喜说,“挖大点,能住人,能存粮。”
“现在挖,来得及么?”
“来不及也得挖。”
当天晚上,泽喜带着二十几个青壮年,上了后山。后山是石山,难挖。可没别的办法。他们用铁镐挖,用炸药炸——炸药是从保安团撤走时扔下的军火库里捡的。
挖了三天三夜,挖出个能容百人的山洞。又把粮食、被褥、药品搬进去。全村人,分批住进去。
泽喜没进去。他留在村里,带着保乡队的三十几个人,守着那堵墙。
“四哥,你也进去吧。”泽全说。
“我不进。”泽喜说,“我得守着。墙在,人在。墙倒了,人就没了。”
“可万一……”
“没有万一。”泽喜拍拍他的肩,“你进去,照顾好爹娘,照顾好乡亲。外面的事,交给我。”
泽全眼圈红了:“哥,你小心。”
“知道。”
四月,日本人的地面部队到了。
先头部队是一个中队,一百多人,沿着汉水往西打。路过店子上时,停下来了。
泽喜在瞭望口看着。日本人的军装是土黄色的,钢盔是绿色的,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反着光。
“准备。”他对身后说。
保乡队的人,枪上了膛。都是老套筒,汉阳造,最好的也就是几支三八式,是打日本人缴获的。
日本人没急着进攻。他们围着墙转了一圈,指指点点。然后,一个军官模样的,拿着喇叭喊话。
“里面的,中国兵,出来投降!皇军优待俘虏!”
没人理他。
军官又喊了几遍,见没动静,挥手。几个日本兵抬着梯子,往墙边冲。
“打!”泽喜下令。
枪响了。老套筒的声音闷,三八式的声音脆。子弹打在日本人身上,倒了好几个。剩下的退了回去。
日本人恼了。架起迫击炮,轰墙。
“轰!轰!轰!”
炮弹落在墙上,炸开。砖石飞溅,灰尘漫天。可墙没倒——泽喜砌的是“蝎子倒扒墙”,炮弹炸开,冲击力被斜向的砖结构分散了,墙身晃了晃,又稳住了。
日本人愣了。他们没想到,一堵土墙,这么结实。
又轰了几炮,还是没倒。日本人不敢再浪费炮弹——他们的补给线长,炮弹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