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这一夜没有回府，而是留宿在了王宫。

嗯，王的寝宫。

君臣二人秉烛夜谈。

“长欢看了这几天隼王的表现，有什么感想？”凡问。

长欢回忆了下自己这两天所见，道：“他在着急，非常着急。”然后不等凡继续问，便自己继续说：“臣之前提过，隼族最有希望的继承者是四王子苏焰，据我们的探子回报，苏焰近年来已掌握了近半的政权，正在积极参与军事，争取拿下军权。隼王对苏焰很是疼爱信任……但，有一事臣不明白，隼王的目的在占领十四川，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亲自来做，苏焰如此能耐，他为何不放手让他做？”

凡早已问过苏焰此事，他知道苏焰一心只想和平，虽是不下于自己的将才，却没有半点兴战的意愿。

但自己和苏焰交好的事，又绝对不能让长欢知道，凡只好顺着他的话：“没有哪个男人的野心不在于自己建功立业的，隼王虽疼爱苏焰，却一定也伴着忌惮。”

长欢听了他的话，想了想，觉得也在理，便将话转到和亲之事上来：“王拒绝了臣的提议，却不见公主继续哭闹，王可有加强守卫？”

凡点头：“这是自然，我也不知聆雪怎么突然就转了性，不过我想守卫如此严密，就算那两个丫头想玩什么把戏，也成不了吧。”

长欢听了这话，便知那天云心来找自己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却是白费了云心一番心机地避嫌，早知道这人不在乎，就该在他还留在天涯亭时便直接上报，还省了时间气力。

“既然隼王这边的事情出不了大差错，那臣想跟王谈谈朝中派别斗争之事。”长欢今年最忧心的便是愈发严重的党派暗斗，想跟凡提却一再被避过，趁着今晚只有他们两人，索性一并提出：“秋阁老和他羽下军部的几位大臣，还有掌管粮草的那几位这些天递了好几张折子，王也看了，他们极力要求开战，并且要求——御驾亲征。”

凡也想起了那折子里那激烈的措辞：“他们最清楚我们的军队和隼族的相比，最多不相上下，士兵必然多有伤亡。苏焰定会参战，孤若亲去，不可能完璧以还……说不定，”他顿了顿，突然盯紧了长欢，看得长欢好不自在，“孤还会重伤、说不定……孤就死在那里了。”

长欢躲过他的视线，表情在灯火跃动里显得格外奇怪：“而到那时，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便只剩李阁老他们所拥戴的贤亲王。若王天命以归，大败隼族，回朝之后他们也是劝战有功，王不得不犒赏。这一招不论怎么算，他们都不亏。但臣以为，只凭他们几个还……”

凡打断他：“你又来了，孤说过，子华是孤的亲兄弟，绝对不会想害孤。”

长欢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本还为他积极对付隼王而感到了一丝丝欣慰，他今夜再次表现出对君子华无条件全方面的信任又差点恼得他背过气去。

“王，最信任的人可能伤你最深。”他苦口婆心地相劝，他倒不是为了凡的王位说这个，而是君子华那样子实在不像个好君主，换他坐了王位，百姓又该怎么办？

谁知凡一把抓过他的手腕，问了一个和方承天一样的问题：“那你呢？你会不会在孤不注意的时候给孤最致命的一刀呢？”

长欢用力抽回手，从方才的慌乱中冷静下来：“臣绝不会做对百姓有害无益的事情。”

凡看着他，想要把他作本书那样读透，却对他封了一层冰的扉页无能为力。于是他换回平时那副嘻皮笑脸的样子，调笑长欢：“看来长欢只肯把自己的心分给天下苍生，孤是分不到咯！”说罢长眸一转，道：“不过孤也少不得沾沾臣民们的光，再让长欢替孤劳心个十年二十年。”

长欢神情不动：“是么。”

凡严肃地肯定：“当然，孤的孩子的教养也要劳烦长欢啦。”

长欢星眸一闪，似有什么情绪划过，忽然笑了起来：“那就请王你早日给臣生个太子徒弟吧。”

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对？凡琢磨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吃了哑巴亏。罢了，吃亏就吃吧，凡想起他只说了李阁老的事，还未提起秋阁老那一派：“李阁老主战，那秋阁老呢？”

长欢也想起这话题被带偏了：“虽然与臣求和之心相同，但秋阁老似是想借此机会打压李阁老，最好能参他们一个图谋不轨，就算不能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打击，却足够在王心中留一个不好的印象。”

伴君如伴虎，印象都不好了，看你自然也就不顺眼了，不顺眼久了，找个机会把你砍了。王最大的任性可不是生杀予夺么。

“他们却是把孤当作昏君了。”凡觉得有点愠怒，这群老狐狸还真以为自己见多了妖孽不把他当回事儿吗。

长欢却没说话。

凡想了想，问：“长欢觉得孤应该怎么做？”

“隼王走后，先佯装考虑李阁老的建议，到时候秋阁老的人自然会把对方的心思、罪证挑那么最有力的一些送过来，到时候再假装震惊，要求和秋阁老他们合演一出戏来当堂扳倒李阁老他们。”长欢笑了笑，接着道：“然后由我接受和秋阁老的合作，王你再派人——当然是要值得信任的人——告诉李阁老他们秋阁老说他们图谋不轨，李阁老他们为了获取信任，自然会把秋阁老他们的底子掀了，到时候王手上有两份证据，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朝堂可得大半清明。”

凡觉得此计可行，又问：“若他们当堂翻供该如何？”

长欢答：“证据到手后臣会依次确认，务必为王找到绝对真实的证人证物，不怕他们做手脚。”长欢又补充道：“到时候请王调动暗卫保护好自己，臣明日便去通知方大将军准备人手，到时候任他们插翅也难逃。”

长欢说完后只觉得肩头担子一松，长长地出了口气。凡看着他，笑说：“那今夜就这样吧，我看长欢你也累了，我们歇下吧。”

说罢起了身，朝床那边走去。长欢也不行礼就退回了偏殿，安稳睡下了。

而吊在房檐上一直小心翼翼地呼吸的眠月终于好好地吸了一口气。我可不是故意听见的，睡一觉我就忘掉！见凡俨然已经入睡，他趴在梁上反手取下青锈，用绳子捆好，再一点一点朝那地上的垫子上放下去。

忽然凡一个翻身，眠月呼吸一滞。看见凡平稳起伏的胸膛后，眠月才又放心地接着放。很快，青锈便安安静静地躺在了那里。将绳子的另一端拴在房梁上后，眠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思无双这几天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另外两护回归，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便喊来字阑珊：“楚姬和莲衣呢，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字阑珊瞥了她一眼，道：“我们在围杀之中分散了，我赶回来之后又被你喊去杀人，哪来的时间找他们？”语气十分不爽。

思无双一时没收住自己的情绪，一拍桌：“你这是对我的命令不满吗？”

字阑珊本看她这小姑娘就不顺眼，加上她自己的性格又是遇强则更强，借着身高优势睥睨着思无双，说：“当然不满，息族无罪，他们造出的兵器更无罪，有罪的是杀人之人，你却要我去杀无罪之人，我满意那我就是有病！别以为天下人都欠了你们的，若不是你师父救过我一家，我至今还还不了这份情，我也不会留在这儿替你这种被仇恨冲昏了脑子的蠢货办事！不光是你，你师父也是，她至少尚有理智，报复的也都是真正与她有仇之人，你看看你呢？口口声声是替你师父报仇，字字句句是要惩罚虚伪的武林正道，你亲手杀的，派人杀的人中，最多的却是无辜的人！”

思无双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何那天只有她回来时身上一点血腥味也无了。

情天恨海中只有她能强行破开息族最外层的壁障，而她却反感那一场杀戮，所以她只是带人去了，根本没有自己动手！

思无双这两天已经把情天恨海的等级划分弄明白了，知道这三护直接听命于苦主，而剩下的各部势力分属三护，这位字阑珊姑娘可不好惹，她手下不仅部署甚多，而且实力也是最强。师父也在她的资料下批注了“难对付”，又把对她武学的分析详尽写出，思无双看明白了七八分，心里有了一定对策，但仍不敢和她正面冲突。

思无双知道自己不能在她面前继续发怒了，便作出一副毒发的模样，忽然跌倒在软垫上，呼吸越发急促。

字阑珊已经听说了她的状况，看到药酒就放在一旁，连忙给她喂了进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你再让我做这种事，我不介意叛出情天恨海。”

思无双喘着粗气点头，心想你若叛出更好，留你这种心不忠的人也没用。字阑珊见她还需休息，也不想扰她，便自行离去了。

刚出来便撞见正欲进去的夜离笙。“你那小情人闹脾气呢，进去不怕扫到台风尾哦？”字阑珊笑问，这语气却是不怎么友好。

夜离笙道：“前辈误会了，思姑娘只把我当朋友。我最近想清楚了一些事，想过来跟她谈谈。”

字阑珊看得出他有规劝之意：“那小姑娘现在脑子一头热，你怕是劝不回来，不过你要撞南墙，我不拦你。我听说爱情的力量很伟大，如果你有本事，就证明给我看吧。”

到底还是把他们当作一对儿了。夜离笙无奈：“我会尽我全力将她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