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总是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不带任何图案的那种，使得本来就愣头楞脑的看起来更老实了。可这家伙鬼主意确是极多，他和辰海可谓分工明确，一个策划，一个执行，公平得很。从三岁被糖果店老板揪红了耳朵到7岁被包子店老板罚和面一周，甚至是到了十四岁被琴行老板上门索赔，这些事儿里怎么就不见那家伙的踪影呢？后来他总算明白了，那家伙完全就仰仗着他“天使般的面庞”躲过了这一劫又一劫，所以说，说脸不重要什么的，简直就是屁话嘛。不是所有人都能勤能补拙的，大多数时候，拙就是拙。

辰海走过这条长廊的心情就像走过了春夏秋冬一样。人的心情不也是这样的吗？读一个人的心情就像走一段不平坦的路，有低洼，有泥泞，也有坦途。但究竟有多少人在读心的同时读懂了沿途的风景呢？

困窘中的恬淡，聒噪中的静谧，燥热里的温凉，一直都在的。

穿过这条被爬山虎覆盖的长廊，就如同穿过一个阴凉的隧道，辰海的视力一直不大好，不过他依稀可以望见在“隧道”的那一头的石凳上，颓坐着一个人。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黑子。

辰海愣住了，因为在他二十多年的记忆中，黑子从来没有这样的表情。他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虽然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没有哭，但是却有着比哭还要人揪心的表情。耷拉着的头，紧缩的眉头，空洞的眼神，以及无力下垂的手无一不昭示了他此刻的心情。辰海有些怕了。

是的，你不会怕一个情绪随时波动的人间或有那么几个情绪低落的瞬间，但是对于那些一直阳光的，开朗的，甚至是没心没肺和你打闹的人有一天颓唐地坐在你的面前时，你就会怕，因为你无从应对。

“呐，你要的CD我都帮你捎过来了。”辰海小心翼翼地说到。

“谢谢。”黑子应着。

“说什么呐，你这一声谢谢，我可受不起啊黑大少。”辰海半开玩笑地揶揄着。

眼前这个人突然用手握住辰海的手腕，力道重了些，有些疼了。可辰海没有叫，这点儿痛不算什么的。至少和眼前这个人所受的痛相比，不算什么。

“我妈没了……”

“……”

辰海俯下身去环抱着眼前这个伤心的少年，少年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黑子那天与往常一样，还是穿着黑色的背心。

“CD就不给你了，改天你到我家来咱们一起听吧。”辰海在少年耳边说道。

夏季是生长的季节，什么都蓊蓊郁郁，生机勃勃的。夏季也是燥热的，如果你走进街道，走进学校，走进大商场，走进小商铺，你就会发现，四处都是暗涌着热浪的，不单单是身体上的燥热，也表现在情绪上，语言上的蒸煮，所有的东西，都被置于蒸格上，而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大型的蒸笼。

在街道上开败了的李花树下，有一家经营了多年的奶茶店，这家店主是个年轻的女人，每日穿着不同却又素淡，早上定点开门，熬制奶茶和做一些曲奇饼类的小点心，因为原料新鲜，又靠着学校，生意是出奇的好。女人也奇怪，只卖上午，而且奶茶口味也只有一种，不像其他的奶茶连锁店一样今天推出个丝袜奶茶，明天推出个红豆奶茶。她不创新，她不迎合年轻人的口味，她深信她是不懂如今的年轻人的，但她的奶茶却好销得很，半日下来，竟都没一杯多的。女人每日卖完了奶茶，都会去附近的市场买些时令蔬菜和鲜肉，然后等着一个穿得简简单单的男人来接她回家，俩人经常手拉着手，在外人看来是羡慕的了。

男人长得高大，留着小胡子，戴了个方框眼镜，笑起来很温柔，说起话来同样很温柔。他就是辰海的父亲，只是这个奶茶店的女主人，却并不是辰海的母亲罢了。

辰海回到家躺在床上，放着本来要给黑子的CD，随着旋律哼唱，回忆起一件小时候的事来。

那是一堂语文课。在他那个年纪，上课前老师都是叫预习的，虽不作强行要求，但是预习过的孩子，自然是占了优势了。他小时候贪玩，就没放在心上。那堂课他记得很清楚，是学壶口瀑布，老师和蔼可亲地站在讲台上，举着一张旧的五十元面值的钞票，满怀期待的表情。

“同学们，能告诉老师，这是什么吗？”老师清脆而又故作疑问的语气。

“壶口瀑布！”同学们齐声答道。

“钱！”与此同时一个嘹亮的回答声。

他至今也忘不了老师当时的眼神，是带有愤恨的表情，那种表情，仿佛不同阶级间因为身份地位不同而带有的原始仇恨。他知道，他是一颗老鼠屎了，而当时，是坏了那锅汤的。

当堂的测试，他做得很好，却没有得到小红花。

以往的作业只要答得好，老师都会用印章盖一个小红花的。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用红笔写的字，是极好看的，也是极严厉的。

“以后记得预习！”

原来人生竟也同课程一样，是需要预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