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突然毫无征兆地醒来,对面枕头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看我?”我轻声问。
“我想……让你再抱抱我。”她的声音又尖又细,轻微颤抖着。
“怎么了?”我伸过手去,她把一只爪子贴在我的掌心。
“没什么。”
我抱起她,把她贴在我的胸口,听到她说: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这样抱着我,我喜欢这样紧贴住你的心口,那样我能听到你的心跳。”
“很快它就不再跳了。”我半开玩笑地说。
她突然抖了一下,抬起脸看我。我低头,看到一双琥珀一样通透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莫可名状的哀伤。
第七天。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吗?”小含低低地说。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我死了,蒋小函回来了,你又增加了一条命,以一换二。不是挺值得的吗?”
她沉默,良久,轻轻说:“能抱抱我吗?”
我笑着,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把她抱在怀里。她呜咽着说:“为什么我没有能力改变游戏规则呢?那样,我们就可以都活着。”
我满不在乎地说:“这样也没什么,反正,要得到什么总得付出些代价。”
我的话音未落,一道光束突然击中了我,周围的一切都在光芒中闪烁,我晕晕乎乎地倒在椅子上,隐约看到小含蹲在桌上,一脸悲戚地望着我。
“等一等……你这么急着要生命吗?可是我还没有回到二十年前去改变……”
小含伸出一只爪子贴在我的掌心,小小的,柔软而温热的触感,是我越来越麻木的身体上唯一的,最清晰的感觉……
“你不需要回到二十年前,回到她出事的前一天就足够了。”
“可是……”
“你会和她在一起,从那一天,以后,一直、一直在一起。”小含专注地看着我,一双明亮而忧伤的眼睛在我眼前一片混沌的物象中,是我唯一能明晰地看到的……
“韩冉,我没有能力改变游戏规则,我想,我只能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帮你……”
我突然明白过来她想要做什么,我想穿过眼前刺眼的光芒抓住她,可是我的身体失去控制,抬不起手来:“小含……听我说……别……”
“也许有一天,我会去看你的,我可能在那块驼绒的毯子里,可能在一只草莓罐头里……”
“可是我看不到你……”
“你可以的,就像我会知道你是在叫小函还是小含一样,如果那是我,你会知道的。”
“等等!小含!小含……”
我的身体被抛入漩涡中,天旋地转,各种光束和影像重叠交织着,恍然间,我又看到一双琥珀色的圆眼睛,悲恸而专注地看着我,明亮又通透……混沌中我又听到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叫的是不是我。”
“就像我会知道你是在叫小函还是小含一样,如果那是我,你会知道的。”
……
清晨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睛,看到蒋小函坐在床沿上,正看着我:
“没有余地了么?”她的脸湿漉漉的,“你说过我们会结婚的。”
我看了一眼表,早晨七点,我记得接下来我说我要和她分开,然后我们吵架,明天夜里我将离开,而她会在跑下楼追我的时候从楼梯上跌下去撞到头死掉。
当然,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
我向她微笑。阳光照进房间,她光洁如瓷的脸上微微泛着细腻的金色,披散开的头发柔顺地搭在肩上,潮湿的睫毛上缀着的细碎泪珠折射出七彩晶莹的光晕。我笑了笑:
“原谅我,亲爱的。我们当然会结婚,我爱你。”
很多天过去,一切平静而安逸。
只是我眼前常常会出现一张猫的脸孔。我每天都像老牛反刍一样反复咀嚼那一个星期的时光,直到每一个片段都被我完全吸收成为我身体生命中最明晰的部分,回忆膨胀发酵,填满胸腔。
我才发现我一直都在充当最愚笨最迟钝最不解风情的角色,我开始懂得一只猫在一个雨夜绝望的逃离,我开始懂得夜里一双专注而惆怅的眼睛,我开始明白那蛰伏在我胸口的的无法言明的悲伤,我终于开始怀念,怀念一个能穿越读音字形而直达心脏深处让彼此心照不宣的名字。周一晚风微醺,周三细雨如织,周六阳光普照,触觉飞越时光的往复,我的手心触上一只温软的手掌。
我常常长时间地盯着一听草莓罐头,或者整晚抱着那块驼绒的毯子,期待某时它们能动一下,或者发出些异常的声响,但是,没有,一直都没有。她消失得如此彻底,我找不到一丝一毫她出现过的痕迹,以至于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的记忆,怀疑我的生命中是否真的曾出现过那样一只猫,扬起她的脸对我久久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