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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青山不老,为君白头 > 无题 文/透明

无题 文/透明(1 / 1)

 他站在梧桐树下,看着眼前简易的草庐。他举手欲敲门,却又放下,仿佛在惶恐什么,再举起,又放下。身后年轻的小厮轻轻叫了一声:“爷。”他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右手再次举起,食指中指微屈,正要叩下去,门却突然打开,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女,衣饰虽简单却华贵,她淡漠地看了一眼两人,道:“姑姑请二位进来。”他一时激动得竟有些哽咽,急上前两步,踉跄了一下,也顾不得礼数,径直大步走进屋内。小厮急忙跟了进去,身后少女合上门,也垂首跟了进来。

进入屋内他却不由得一怔,简单的草庐内却置了一张屏风,屏风前有简易的桌椅,放了两杯茶,他急切地唤了一声“四丫头”就想绕进去,却被少女拦下:“姑姑不见外客,先生请坐。”他陡然一顿,身子一晃,仿佛瞬间又老了几岁,蹒跚着走回桌前端起茶杯来,却不喝,只愣愣看着。而那少女与小厮也只在身后立着,并不出声,一时间草庐内极是安静。只有人淡淡的呼吸声,微不可闻。他盯着茶杯看了许久,才慢慢饮了一口,再慢慢放回桌上,指腹无意识的轻轻摩挲盏身,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四丫头,我回来了。”

屏风后却是静默无声。他又道:

“你可是怨我让你等这么些年,还不愿见我?”

依旧静默。

他“呵”了一声,表情似悲似喜,分不清是哭是笑。他又抿了一口茶,慢慢说:“四丫头,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三岁,我五岁,我伸手傻呵呵地笑想拉你过来玩,你却只躲在你大哥身后死活不肯出来。”

“你五岁,我七岁,你想吃杏子,我偷偷爬上刘家院墙上去摘,却又不小心摔了进去。还被狗咬了一口,这伤疤现在还留着,却已经不疼了。可是你吃到杏子时笑得真好看啊,五岁的小姑娘就笑得这么好看了,现在想想,心里还甜得很。”

“你八岁,我十岁,我带你偷溜出去逛集市,还给你买了冰糖葫芦。你玩的很开心,可没想到最后走太远迷路了。等你大哥带人找到我们时你被远方山上的狼嗥吓得直哭,我怎么拍胸脯保证不会有狼也没用。你大哥上来就把我揍了一顿带你回去了,而我回家也被罚跪了一整夜。”

“你十一岁,我十三岁,我在你家给你演示我新学的剑法时,不小心打碎了你家祖传的那只孤品霁红汝瓷花瓶,大人一责问我还没反应过来,你却先一步跪到你爹跟前说是你失手打碎的,还不叫我说话。最后你被罚跪在祠堂一天一夜不准吃饭,可心疼的我要命。我半夜翻进你家给你带了个饼,你吃的狼吞虎咽,还说知道我家的情况,让我不要自责,我只恨自己没用。”

他顿了顿,继续慢慢喝茶,茶已快见底,那少女上前执壶续满,又退了回去,仍安静地站着。

“四丫头,你十六,我十八,你父朝中得势,家中如日中天,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画艺已誉满皇都内外,而我父死后朝廷虽有抚恤,家族却因无人支撑终也日渐没落。你我两家虽是世交却也渐渐断了来往,你父也不许你我二人再相见。我决心参军立战功,报效国家振兴家族,不让一身剑术空废,更是想要给母亲好日子,还有——名正言顺地上门迎娶你。临行那日你接到我的飞鸽传书偷溜了出来,到屋外这棵梧桐树下,你席地而坐为我抚琴,我舞剑。那曲子真是我听到最好听的曲子。一曲终了,你身上落了好几朵梧桐花,我为你拂去所有又接了一朵为你别在鬓旁,对你说‘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你点点头,我头也不回就走了,我怕我一回头,就走不动了。”

“军中我几乎每天都伴着鲜血入眠,可只要一闭眼,就听见你叫我:‘临哥哥,’你五岁的时候叫的我,你十岁的时候叫的我,你十六岁最后叫的我,一遍一遍,一声一声,真好听,好几次我几乎死了,都是被这声音硬从鬼门关拽回来,哈,四丫头,你救了我多少次,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那。”

他“铿”地放下茶杯,长叹一声:“而如今。三十年了,四丫头,我终于还是回来了。”

一片静默。

他猛地站起来,急切地说:“四丫头,我立下了战功,官至大将军,皇上为我赐将军府,我已经能够,八抬大轿把你迎入我家大门了。”

仍旧无人出声。

他一手虚扶屏风,颤声道:“尚还相忆否”

正当他绝望地以为不会有人回应时,屏风后幽幽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老来多健忘。”

他先为那一声轻叹狂喜,既而如遭五雷轰顶往后踉跄一步,呆立半晌,才凄然一笑

“啊是这样四丫头,你保重,我走了。”

他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那小厮赶忙向前扶他,却被他摆手推开,面上满是疲惫。那少女送他们至门口,他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孩子,你叫什么?”少女低眉:“小女子杜若。里面是要称一声四姑姑,家父排行老大。”他静默一下,又问:“这些年她可好?”杜若道:“姑姑到了适婚年龄,祖父本欲择良人将姑姑嫁出去,可姑姑以死相逼,年龄渐长,祖父认为姑姑大龄而未嫁令家族蒙羞,姑姑便自己搬了出来,在树下搭了个草庐。所幸姑姑年轻颇有才名,一幅画也值些许银两,依靠卖画倒也勉强度日,家父与姑姑感情甚好,而我幼时也与姑姑很亲近,现如今便常来小住两日,也算与姑姑做个伴。”

他定定地望着杜若,怆然一笑:“她终究还是怨了我的吧你是个好孩子好好照顾你姑姑。”说罢,转身离去。

路上。小厮急切地追在他身后问:“爷,你的伤为何不告诉杜四娘子?爷征战多年,身中积着旧疾,这次又受了极重的伤,一并都引了出来,再不见面,可就,可就”说到这,小厮猛地一惊,自觉失言,立即反手抽了自己一巴掌,“扑通”跪了下去:“小的该死!小的胡言乱语,爷莫要放在心上!”他却淡淡伸手来扶他:“何来失言?太医也说我没几日好活了。快起来罢,你随我身边这么些年,早就情同父子,动不动就跪是作甚,这些虚礼,能免则免了就是。”再去看那小厮早已满脸是泪,兀自跪在地上不肯起:“十年前若不是爷把小的从狼口下夺出一条命,还把小的收在身边抚养长大,小的早就没命了,小的一条命是爷给的,这辈子跟在爷身边当牛做马也是值了,万不敢有甚情同父子的奢望。”说罢又磕了三个头:“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是那帮太医胡言乱语——”他却猛的一声喝:“起来!”小厮一惊,连忙起来,他却仍沉着脸:“我从来说一不二,太医是不是胡言乱语,你我二人早已心知肚明,这么些年我把你养在身边悉心教导,只是沙场忙于征战来正式收你做义子,不日待我去了,我膝下无子,这家业是要交的你手中的,却哪里将养了一身奴性!”小厮眼圈又红了,这次却死忍着未掉泪,而是将身板挺得笔直:

“凌云知道了.”

杜若看着他和小厮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成一个小点,才转回到屋内。绕过屏风进入内间,见她端坐于镜前,面前摆着一个极精致的妆盒,对镜抚着鬓边白发出神。杜若很不明白:四姑姑把一个女子本应最为光鲜亮丽的年岁全部用来等那一个男人,可那男人终于来了,姑姑却为何不去见呢?“四姑姑”杜若轻声道,“叶将军走了。”见她并无甚反应,杜若咬了咬唇,忍不住还是有些疑惑地问:“姑姑为何?”她并未转身,眼神迷离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抬手,一寸寸摩挲过自己的眼角眉梢:“阿若啊今日我若有你这般鲜亮的容颜,一定会穿上最美丽的衣裳,迫不及待的提着裙子冲进他怀里可是并不是啊,三十年,三十年了,我面上多了这么些丑陋的纹路,三千青丝也早已斑白,镜中再也看不到花一样的女孩子,只有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杜若急切道:“ 叶将军不会在意——”“可是我在意!”她打断杜若,声音甚至添了几许凄厉:“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阿若,阿若,叫我如何敢去见他!我知道的他其实也老了。可是三十年,我等了三十年,纵使未曾恨过他,可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怨呢?不仅两小无猜的日子回不去了,我早已经不是她的四丫头,焉知他还是不是我地临哥哥!”她急促的喘息着,苍老的手指剧烈的颤抖着抚上那个妆盒,启开精巧的搭扣。里面赫然一朵干枯的梧桐花,却保存得极为完好。她怔怔地看着这朵花:“老来多健忘我既盼着他会懂,又希望他不懂。那样我也永远活在他的记忆里以十六岁最美的年纪”杜若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她却起身,蹒跚着走向一张躺椅:“我也累了,阿若,早些回去罢,”杜若只得行一礼:“夜寒露重,姑姑晚上多盖些,莫要着凉。”她嗯了一声,眯着眼躺在椅上,好像只是睡中的一声梦呓。杜若轻叹一声,走出了屏风。

半月后,将军府。

他躺在床上,四周一圈人,太医执起他的手腕眉头紧锁,终究是摇着头走出来,摆摆手示意准备后事。周围的丫头、仆人中顿时哭声一片。凌云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太医的领子,目眦欲裂:“ 不可能!你再回去看!”太医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帐中却传出他微弱的声“凌云”凌云一把扔下太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帐旁:“爷”“扶我起来”他的声音虽然微弱却仍十分沉稳。凌云照做。他咳嗽一声,对帐外道:“叶家上下听令!”周围顿时黑黑压压跪下一片人。“凌云自幼被我带在身旁,随我沙场征战,十三岁便上战场与我情同父子今赐叶为姓,以凌云为名,执掌家主其余人等,不得有违。”说完这个,他如释重负仰倒下去,不去理会外面的喧嚣,微微喘息着。单说这些,已几乎费尽他所有气力。他的意识渐渐有些昏沉,却总觉得有什么没想起来,是什么呢?他有些费力地回想,生前诸种事情一幕幕在脑中飞速闪过,越来越多的是她的音容笑貌。“临哥哥,先生教我一首诗,要我背,你陪我念一念好不好?”“嗯,当然好。”“老来多健忘”白光一闪,他猛地一惊,身上顿觉有了力气,好像病都好了。“拿笔来!”他声嘶力竭地喊,下人吓一跳,飞也似的去拿来,他挣扎起身,叶凌云忙扶他起来:“父亲”他只是一把抢过纸笔,急促地写下两行字,折起来,“快送到四丫头那快去”叶凌云转头朝已经傻了的吓人大喝一声,“是杜四娘子,还不快去!”吓人忙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

“四姑姑!”杜若连头发都跑散了,拿着一张纸跑进屋内,她仍是半阖着眼,安静地躺在躺椅上。“何事?”杜若却一时语塞,不知怎样说,最终咬咬牙,却已带了哭腔“刚刚有个叶家下人送来这个,还说还说叶将军旧疾并新伤一同发作,已经、已经不行了。”她却仍是那个姿势,淡淡嗯了一声,杜若把那张纸递过去,看她竟如此反应,心中有些不安:“姑姑”她接过那张纸,打开两行字咉入眼中,她看完又把它折回,慢慢贴在胸口,“哈、哈”她发出不知是喜是悲的笑。“四姑姑”“阿若,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好的年纪,却要委屈你同我这个没趣的老婆子呆在一起。”杜若心中越觉不详:“阿若并未觉得无趣,和姑姑一起也学到很多东西”她像是没听到,半阖着眼继续自顾自地说:“我这老骨头,已经活得够久了,我也倦了,早就该解脱了,你这丫头,也是时候该挑个好人家嫁了。”杜若心中莫名焦急得简直哭了出来,这语气听着像在交代后事一样,杜若带着哭腔道:“姑姑说什么傻话,姑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以后阿若的夫家还要姑姑亲自挑呢!”她微微一笑:“你这孩子也真是,我说笑两句也就是了,你一个大姑娘倒也不知羞。”

“父亲,已经送到了,送信人已经回来了。”

他大笑:“好,好四丫头、四丫头”却觉得气力一点点流失,眼前是她一步步向他走来,带着满脸甜甜的的笑容:

“临哥哥,我想吃杏子”

“临哥哥,糖葫芦好甜!”

“临哥哥,你不要说话,父亲顶多罚我跪一天,不会怎样的。”

“临哥哥”“临哥哥”“临哥哥”

她每走一步身形便舒展一分,走到眼前,已是十六岁的少女,抱着琴,肩头落满大朵的梧桐花,微侧着脸冲他浅浅地笑:“临哥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你可要快些回来啊。”

他笑了,伸出手去:“四丫头”那一袭白衣的漂亮的女孩子就笑着跑过来,拉起他的手向外跑去,他惊异地觉得身体愈发轻盈,跑的非常快,可看到身前明媚的笑靥,他也就微笑起来,跟着她一起跑去,到了一树的花雨中,跑向那十八岁温暖耀眼的阳光。

“老来多健忘”又不知从哪响起她稚嫩的嗓音,与苍老的声音交叠。他闭着眼微笑着跟着一起念,像他小时候那样,最后一句却微不可闻。叶凌云扶着他的身子,却惊慌的觉得这身体越发沉重,他附耳过去,听清楚后,却是一怔。待回过神,却只见他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身体已经无任何反应了。叶凌云死死咬牙:“父亲——!!”回想着那最后一句话,眼中抑制不住悲伤,终于泣不成声。

杜若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重,不知怎么地,看着眼前的她虽然躺在这里,却像是随时都会消逝一样。可杜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愣愣地看着她,眼中都溢满泪。她闭着眼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只闭着眼回想着过往,觉得身子越来越沉。往事如烟,再深刻的记忆,也已模糊了,她又回想各种时候的他,她只记得那一年刘家的杏子是甜的,可却忘了是怎么个甜法;与他偷溜出去玩迷了路被野外狼嗥吓得直哭,为什么如此害怕,也已经记不得了;被罚跪在祠堂,只知道又饿又累,有多饿有多累,也早忘了还有与他拉着手走过的透明的蓝色的天空,嫩绿柔软的青草地,甚至,十六岁那年他离去时的背影,一并都模糊不清了,想到这她却笑了起来:那个呆子,梧桐花虽然香的很,可是见过哪里的女儿家有拿着梧桐花往鬓边簪的?也亏他别的住。她又忽然觉得身子变轻了。“阿若帮我把那多梧桐花拿来”杜若依言照做,只是这梧桐花虽不知用什么法子保存的这么好,却已经非常脆弱了,一碰就会碎,她费力地睁开眼,颤抖着手几次都没能拿起来,只得作罢。她合上盖子又递给杜若:“罢了放回去帮我再去拾一朵吧。”杜若几乎是跑着去的,这时她反而没有那么不安了,因为她已经隐隐预感到,姑姑到底怎么了。而这是她无法阻止的。

她接过那朵新鲜的花,试了好几次才簪上,她又笑了,往后一仰,身子轻的像要飘起来,只有眼皮非常沉重,再也没有力气睁开。这时记忆中某个午后,杜家后院石桌旁,那个小小少年的嗓音却慢慢清晰:“老来多健忘”

“老来多健忘临哥哥她含着笑慢慢合上眼跟着念,最后一句却微弱下去,微弱下去,归于一片寂静无声。杜若颤颤伸手到她鼻尖下:“四姑姑!”此时她手中那张纸飘落在地上,杜若愣愣的伸手接住一看,不禁一怔,随即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慢慢蹲了下去,伏在她膝上”哇“地一下痛哭失声,那一张纸重又飘落。

两把稚气的童声,二人历经沧桑的嗓音,载着几十年悠长的岁月,度过了空间的距离,

穿越生与死的界限,终于随着这张纸的飘落重又交叠,依稀间一同响起:

“老来多健忘——

唯不,忘、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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