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南城的黑人区和西边墨西哥人的聚居地治安都是出名的差,即使白天开车经过也会感觉到脱离于城市的破落荒凉,一些建筑物上甚至能看到子弹留下的痕迹。
陶郁他们很不幸,头天晚上莫名其妙卷入了一场帮派火拼,和常徊一起的那两个学生没能及时逃离,成了新闻报道里的无辜受害者,陶郁捡回一条命,常小弟则是神奇的毫发无伤。
常家父母接到大儿子的电话,当天夜里就乘飞机赶到芝加哥,随行还有一名律师,下飞机后常父和律师直接去了警局,母亲则陪着常征到手术结束。
子弹造成陶郁一根肋骨骨折和腹部多处脏器受损,最严重的是脾破裂引起的大出血。脾脏藏血丰富,为止血主刀医生不得已将破裂的脾脏切除,取出子弹,将受损器官一一修复,随即从切下的脾脏上选取完好的部分做了自脾移植手术。
刚做完手术头几天,陶郁有一半时间在昏睡,这段时间他不能吃东西,只靠输液维持身体必须的能量和营养。为预防感染医生还给他做了造瘘,护士第一次来换袋子的时候,陶郁羞愤得恨不得从没醒过来。
这期间常徊来过几次,陶郁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装睡——他没法心平气和毫无芥蒂地面对那小子,如果不是为了找他,自己根本不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可最后救命的也是他。想到帮自己争取赔偿金的常父,还有在医院照顾他的常妈妈,陶郁更加无法坦然面对他们的小儿子。
这天常妈妈见陶郁依然不肯“醒来”,只得再次打发了常徊,暗暗叹了口气坐回病床边。
陶郁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抚上自己额头,常征也喜欢做这个动作,男人的手总归没有女性柔软,常妈妈的安抚让他想到自己的母亲,一瞬间酸楚的情绪涌上来。
“您别怪我,我就是不知道和他说什么......”
常妈妈轻轻拨开陶郁额前的头发说:“我怎么会怪你,是我们没把他教育好。常征讲了他这段时间的行为,我们做父母的失职,连累你要容忍照顾他,还为他受了重伤。”
“......您别这么说,毕竟是他救了我。”陶郁低声道。
常妈妈抚平他的眉头说:“如果没有你,常徊会像那两个学生一样。你不要感到不安,我和他爸爸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原谅常徊,而是感激你救了他,也是为我们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而弥补过失。常徊任性胡为,几乎害你丧命,他更需要赎他的罪。”
陶郁知道常妈妈所说的罪和法律意义上的罪不尽相同,在信徒心中罪是任用自由意志对其他人造成伤害,这是对上帝的背离,是对自己的爱取代了对神的爱——即便在法律上也许并不构成犯罪。
陶郁对赎罪的话没往心里去,常徊还是个学生,所谓赎罪无非是去教堂向神父忏悔,最多去社区做做义工罢了。
后来的几天常徊没有来,陶郁也就不用再辛苦装睡。他的恢复速度不算快,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打工伤了身体,直到大半个月后才能进流食、能自己下地缓慢行走。
有天上午,一个穿着迷彩的大兵走进了他的病房。
陶郁正躬着背、手扶床栏在地上活动,眼看着进来的人摘掉帽子,露出短得可见头皮的板寸,呲着牙冲他不自然地笑了笑。
陶郁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惊讶道:“常徊?!”
“我来向你道别。”常徊有些局促地揉着手里的帽子说,“......还有一直没机会道歉,害你差点丢了命,很对不起你。”
陶郁没接话,他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慢慢挪到床边坐上去,指了指沙发说:“你坐。”
常徊把沙发上的薄毯推到一边,随口问:“我哥还睡这?”
“嗯,过几天就出院了。”陶郁看着对方胸口的“U.S. NA\VY”说,“您这是Cosplay还是玩真的?”
常徊说:“我已经通过考试,签合同加入海军了。明天开始两个月的Boot Camp ,训练地点就在芝加哥,但是应该没有机会出来。”
“你不上学了?”陶郁问,“不是还有半年才毕业吗?”
“办了休学,前几天跟我爸回Ithaca办手续,学籍保留,以后不当兵了,也许会回去把剩下的学分修完。”
“你这是......”对方来得突然,出场又太震撼,陶郁的脑子一时有些跟不上,“......怎么想起当兵了?”
常徊苦笑道:“爸妈觉得只有两个地方能约束住我,军队和监狱。我也想换个环境,也许能让我找到自己的位置。”
陶郁原本对这小子有怨气,此刻被冲淡了许多,对方也不过是个大男孩,想想自己在这个年龄未见得比他强多少,只不过在父母眼皮底下没机会太出圈而已。
想起两人经历生死的那一晚,面对像变了个人的常小弟,他终于能语气平和地说:“谢谢你那天救了我。”
常徊把手里的帽子打开又卷起,卷起又打开,半分钟后才开口道:“当时我很害怕,以为你要死了,我只想赶快离开。可跑进车里我又想自己一个人回去,我哥一定会抽死我!当时枪声很乱,我不敢下车,就开车冲上隔离带,把你拖进去......”
陶郁默默听完,心里想阴差阳错,如果常徊当时真的背上自己跑,说不定到不了车里两人就被打成筛子了,开车回去救他,反而是比较明智的做法。
“......我是个懦夫。”常徊低着头说,“也许去军队锻炼是个不错的选择。”
陶郁劝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其实不能苛求对方什么,远离危险是人的本能。
“换个位置我不见得比你做得好,你保住了我的命,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常徊没有回答,手无意识地捏了捏沙发靠垫,忽然起身走到病床边,忐忑地问:“我能拥抱你一下吗?”
陶郁张开手臂,常徊小心避开他的伤处,俯身抱住他。
“谢谢你对我的关照,陶郁......哥!”
陶郁看到拿着病历的常征从门口经过,走过来靠在门框上,微笑地看着他们。
拍了拍常徊的背,陶郁想,这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