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一时寂然,只听窗外寒雀振翅,扑簌作响。
姜义端着茶盏,目光自女儿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移开,落在旁边那位始终温和的女婿身上。
语气平常,仿佛随口闲谈:
“你神魂里,本自带着一股厚土的沉稳。如今又炼这脾中土浊,一内一外,两相印证。”
他说到此处,语声微顿,眼神微微一凝。
“再施展那土行之法,想来该更顺了罢。”
刘子安闻言,神情不动。
这时倒也不自谦,在明白人面前,虚礼多了,反成笑话。
他略一颔首,声音温和,却沉稳有力:
“岳父法眼如炬。”
“如今行走于土石之间,与立身厅堂之内,确已无甚分别。”
言语平淡,却有一股厚重从容之气。
以他如今的修为,地上地下,不过一步之遥。
姜义又缓缓道:
“说起来,这几年,地龙翻身倒是越发勤了。”
他抿了一口茶,语气不紧不慢:
“你若真能在那土石之间来去自如,视同坦途,或也可下去走一遭,瞧瞧那地底……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刘子安闻言,面上掠过一丝惭色,却并不窘迫,只坦然拱手:
“不瞒岳父,前些时日,小婿已擅自下去探过一回。”
他声音温和,带着几分无奈。
“只是修为终究差了一线。越往下,那股混浊的土煞之气便愈发沉重,似泥潭绵延,寸步难行。想来,正因我脾中土浊未净,与那地底浊煞相应,平白受了桎梏。”
他略顿,轻叹一声:“待功行圆满,也许方能再探一探那深处的究竟。”
姜义听罢,反倒笑了。
“不急,不急。”
他悠然摆手,语调平和,“天大的事,落到地上,也得一步步走。你只管修你的,不必为这事乱了方寸。”
顿了顿,又似随口道:“这地龙啊,想来也不是一年两年,便能安生的。”
话音未歇,外头忽传来柳秀莲清亮的一声:
“开饭啦!”
堂中几人对视一笑,起身往偏厅去。
一张八仙桌上,菜肴早已摆得满满当当。
这几日年节,连素日在山上静修的姜钧,也难得下了山,正倚着桌案,看着几个小的闹腾。
姜涵正与刘承铭为了一处火盆边的座位暗暗较劲,眉眼都快拧成了结。
姜潮那小子则老老实实地坐在姜义身旁,一双眼睛只盯着那盆炖鸡,连眨都舍不得眨一下。
杯箸碰声,小儿笑语,菜香氤氲,热气与灯影一并交融。
这一方小厅堂里,尘世的暖意正好。
……
那点年节才有的暖意,还未被早春的寒气吹尽,村人脸上的酒意也才刚褪下。
安稳的日子,总是过不得几天。
那日午后,日光微斜,人心正懒。
忽地,一声沉闷的巨响,自地底深处滚滚传来。
脚下的大地,先是细细一颤,如筛糠般轻抖,桌上碗盏跟着叮当作响。
转瞬间,整座村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摇了一把。
两界村登时乱成一团。
瓦片碎裂,梁木折断,声声迸作,夹着妇人的惊呼、孩童的啼哭,织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