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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王望错了,交上去不到两天的剧本就被退了回来,其批改之快不亚于大家放学收拾书包的速度。
面对着这份被学校教务处老师退回来的剧本,轻巧夺冠小组成员脸上都挂着阴云,毕竟这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成果。
王望比我还受打击的样子,失望地说:“我还以为北中是很兼容并包的呢,只是这种程度的冲突都没办法接受,更别提一些涉及政治的话题了。”
花千秋却释然得很快:“如果开放也是依赖学校给予我们才能拥有的,那么所谓开放,自始不过是施舍的开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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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比赛还是要参加的,只能对剧本进行和谐阉割了。我去找了苏老师征求意见,本以为他只是尺度比学校稍宽松一些,能让我多保留一些情节而已,却没想他看完后比我还义愤填膺:“学校太过分了!为什么要按他们的意思修改剧情?我觉得整个剧本节奏紧凑,言之有物,完全不用改。”
“可是老师,教务处的老师说……”我还有些踟蹰。
苏老师却斩钉截铁地说:“不用管他们,教务处要是连这么正常的题材都要管,那他们和政治处有什么区别?”
“苏老师!”我闪烁着星星眼崇拜地看着苏老师。
苏老师咧开嘴笑了,露出整齐的大白牙:“我们做文学的,要有文学人的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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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事实证明苏老师天真了。
我把剧本原封不动地交了上去,换来的除了同样的圈圈点点外,还有取消参赛资格的警告。
没拿名次是小,被取消参赛资格是大,这不仅关系着我个人,还牵动着班级荣誉。这次我也不敢再跟学校叫板了,老老实实地按学校的要求修改了剧本:让躁动的学生顺从学校安排,让“越界”的男女主角回归正轨,让可一不可再的青春都以喜剧收尾,所有的付出都能等价回报,所有的泪水都不会白流,人生像是一台永不出错的机器,你输入什么它就按规则输出什么,这里是完美秩序的新世界。
但是——
太完美的世界失真,框架里的人生空洞,而它的执行者没有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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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低头了,苏老师却不愿意,这让我大为吃惊。
苏老师泰然地说:“澄梓,虽然你们可能觉得高中语文老师只是一个教书匠,只是应试教育里的一颗齿轮。但是诚如古人云‘位卑未敢忘忧国’,老师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选择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初衷,不求弘扬文学,但求不辱没心志。”
“老师你……你别这么说……我们怎么……我们怎么会这样觉得呢?”面对着突然真情流露的苏老师,我支支吾吾地,不知言何以对。
苏老师没有为难我,反而是拍拍我的肩膀,鼓励道:“澄梓,我早就觉得你和其他同学不一样了。你的文章好不单单是行文结构、遣词造句上的优秀,更重要的是你有自己的想法,敢写和别人不一样观点的文章。这次的剧本写得很好!老师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知道吗?从教这些年,你是我寄寓了最多期待的学生。”
“老师……我……”盛赞之下,我更加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苏老师也不强求我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回到正题:“这件事关乎班集体荣誉,就让大家来决定孰是孰非吧!”
最后,苏老师选择了一节班会课让同学们阅读了剧本,全班公投改或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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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气氛分外凝重,投票采取匿名计票的方式进行,为保证整个程序不是走过场,没有诸如组长收选票、班干计票之类可能影响结果公平的事情发生。本只是一个应付教育局指示的比赛,走到这一步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出乎我所料。
竟然是全班一致通过了:不修改。事先没有任何商量,苏老师也没有任何引导,投票过程中全班都保持着安静,结果却如此统一以至于若非亲眼所见,真怀疑是人为操作下的成果。此刻,无论出身背景,无论性格品质,无论成绩才能,无论坐在这里的六十四个人有千差万别,最终都作出了一致的选择。
我本只想对得起自己,却无意中感动了别人,复而被别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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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师十分动容,显得有些语无伦次:“老师今天真的,真的很欣慰。我们所讨论的并非仅仅是一个剧本如何,而是面对这样的事态我们选择如何自处,是违心接受还是坚持本心?或许我们仍旧无力改变,但至少曾经抗争过的,无愧于心。”说这一席话间,苏老师的眼角依稀有泪光闪烁。
稍整仪容,苏老师又说:“我们还是请剧本的作者兰澄梓同学来说两句吧。”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发言要求,我前所未有地感到词穷。迎接着座下六十三双眼睛的巡礼,我启唇复闭,不知所云,只是在无意中碰触到苏老师的目光时,才感到有一股力量汹涌在喉头,迫使着我吐露这些词句:“今天,苏老师教会了我们许多课本里学不到的,甚至有人不希望我们学会的道理——让文学的归文学,政治的归政治!”
台下骤然响起雨点般的掌声,甚至有同学轰然喝彩。
而苏老师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接过话题平静地说:“其实老师并无意教授大家什么人生哲学,只是想告诉大家你们还有另一种选择,至于踏上哪条道路,并没有标准答案。老师不能一面谴责着‘政治正确’,而又引导大家走向自以为正确的路径。正如兰澄梓同学认为文学与政治井水不犯河水,而老师却以为文学不惮于指涉政治一样,无所谓对错。”
台下静寂了片刻,渐渐地响起沙沙的掌声,没有喝彩也没有狂热,只是平和地汇成一支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