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开始发觉自己喜欢安翔的呢?这大概跟我开始热衷于蝴蝶结是同步的。
那是小学六年级的欢度国庆晚会上,安翔一直盯着台上那个女主持人看,他就从来不会用这种发现新大陆一般的眼神看我,这让我格外不爽。我自忖了一下,觉得这个女孩皮肤比我白两个色阶、身高高个三五公分、体重轻个十斤、眼睛大那么两轮、鼻子小巧那么一丁点儿……完全没什么明显差距,一定是因为她戴了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发卡,看起来特别有少女心,才引起安翔注意的!于是我打定主意,自己也要去搜罗一批蝴蝶结回来。
国庆过完没多久就是我的生日了,我邀请了许多同学来参加生日派对,包括安翔在内。那天我早早地打扮好自己,带上精心挑选的蝴蝶结发夹,等待安翔也来发现我这块新大陆。整个宴会上我都刻意地表现自己,不时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安翔的反应。然而我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感觉的实质,只是单纯地不想输给那个女主持人。直到身边李息兮用手肘捅了捅我,偷偷地指着安翔说:“你喜欢的人,就坐在那里吧?”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喜欢。比我知道婚姻作为人类生育制度规范手段的社会学意义早了七年。
那一天,安翔送了我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发卡作为生日礼物,他特别得意,一副等待我夸奖他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我对他和蝴蝶结的热爱就从这一天起比翼双/飞了。
唉,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
八月中旬,我到大学报到了,开学前要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军训。上个星期安翔回来了,他站在楼下肆无忌惮地大喊:“橙子,我回来了!”我却吓得落荒而逃。当时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鬼使神差地在家躲了他整整一个星期。现在一想到起码要到寒假才可能再见到他,我就悔得肠子都青了。想想看,安翔这家伙纵向生长速度惊人,如果我还能见到他,大概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只能是冷笑着感叹一句:“噫吁戏,危乎高哉!”
正在这胡思乱想之际,宿舍楼下却出现了一个“危乎高哉”的身影。那家伙抬头冲站在阳台的我一笑,明晃晃的白牙亮瞎了我的狗眼。更可怕的是他手里还捧着花,一副我要是不下去他就要做出一些轰动整栋宿舍楼的壮举的样子,吓得我连滚带爬下了楼。
安翔惊讶又雀跃地看着我说:“原来你这么着急见我啊?”
我连忙摆手辟谣:“你来就来了吧,还带什么花,知不知道这让我很难做人啊?我要是收了,室友肯定问我是哪个男生送的。如果我不收,你室友就要问你是哪个男生送的了!”
安翔凝视着我闪躲的眼,戳穿我蹩脚笑话后的真相,低沉地说:“你很紧张。”
“我没有。”我勉强对上他幽幽目光,企图掩饰自己每分钟一万下的心跳。
“你说谎,你紧张或者尴尬的时候会咬嘴唇。”安翔平静地戳穿了我。
我慌忙松开紧咬的下唇,瞪大了眼睛冲他吼道:“不要发现这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细节好吗?我会很紧张的!”
安翔笑了起来,缓和这有些尴尬的气氛。他将手上的花束塞到我的怀里,说:“收下吧,虽然不是什么实用的东西,但是我总觉得空着手来不好,毕竟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什么特别的日子?不是纪念日,不是你我的生日,不是七夕,不是情人节,也不是平安夜圣诞节。”我抓耳挠腮不得要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
“重逢的日子。”安翔轻声说,仿佛害怕发音再重一点就会把我吹跑了一样。
我垂下头,回避了他那双幽深如潭的眼眸,低声嗫嚅着说:“你不会还对我……”
“会又怎样,不会又怎样?”安翔反问我。
而我只是轻轻摇头:“不管你说会还是不会,我都是同一套说辞。”
“是什么?”安翔试图掩饰自己的激动,但陡然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的心事。
我抬头对他笑了:“真巧,我和你一样。”
总有些话,你的自尊不允许你说出口。
安翔并没有回应,只是深深凝望着我不再闪躲的眼眸。忽然,他向前迈出了那一步,径直地向我伸出双手,像是要来一个拥抱。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摆手大喊:“你你你……!你别过来!说了别过来了你还过来!你你你……!你不要逼我!我向来是不打男人的,你不要逼我破戒!”
安翔却无视我的挣扎,毫不犹豫地将我抱在怀里,紧紧抱紧。他的声线有些哽咽:“不放,我才不会那么傻呢,傻到再放你走……”
像是风筝忽然断线,磁带忽然卡盘,发条忽然故障,我停止了挣扎,花束从我松开的指间掉落。我猛然伸出双手,拼命抱住了安翔的脖颈,像要把他勒死一般。“奶奶……”我终于喊出这引起路人侧目的昵称,可我现在根本不在乎。压抑了整整一年的苦闷顷刻汹涌而出,我不用再畏惧谁目光异样,不用再顾忌谁横加阻拦,不用再规划我的日均眼泪流量。
因为我的安翔回来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平复下激动的情绪,我疑惑地问。
安翔却更加疑惑:“我上了这个大学,为什么不在这里?”
“你……读了医学?”我稍加推测后问,这个学校唯一和他分数匹配的只有最高分的医学专业。
安翔点了点头。我有些惶然,试探性地问:“你不是想去北方读书的吗?”
安翔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说:“是啊,可是那样跑去南运读书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选择了远方,总得有比被迫承受之外多那么一点的意义吧。”稍顿了顿,他忽然认真地说:“我可能是因为你才那么拼命的。”
我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握着花束的手陡然一紧。尽管早就从耿倜傥那里得知真相了,可是我从来没有听安翔亲口说出来,他去南运是为了什么。
安翔又笑了笑说:“开玩笑的啦。”
我一阵失落,果然爱什么的,只是幻觉而已吧。通过旁人的口舌折射,显现更加不真实的异样美。
安翔揉了揉我的脑袋,咧嘴大笑:“怎么会是可能呢?当然是肯定的啦!”他笑起来的时候,树梢间滴落的点点光斑镀在牙齿上,白晃晃的耀着我的眼。
看他居然现在还跟我开玩笑,吓得我半死,我不禁赌气起来:“你本来留在北煤也是跟我一个学校的水平,到最后去南运不还是一点意义都没有吗?不听总攻言,吃亏在眼前,真是白瞎了这一年,还拉我下水,哼!”
安翔却不以为然,颇不服气:“只有能考更高分才能控制自己的选择啊,如果只是保持着和你一个水平的分数,高考的时候失手了怎么办?别看我现在这个分数,高考当时我为了能跟你保持在一个大学的范围内,有个科目连选择题的答题卡都没填。”
我大惊,没想到这厮去了南运竟然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忙问:“没填答题卡你都能有这个分数,到底是哪一科?”
安翔满意于我惊讶的神色,骄傲地挺起胸膛说;“语文的选择题。”
我一听,立马嫌弃地直摆手:“多大点事儿,你撑死少了六分。”
安翔勃然大怒,愤而为自己辩驳:“哪里!这次我做的选择只错了七个好不好?!”
我更张牙舞爪,向以前那样扑上前要与他厮杀一番:“所以只答对了九分的语文选择题你很光荣是吗?!”
安翔却没有闪躲,径直地接住了扑上来的我,忽而低敛下眉眼,无限缱绻地说:“橙子,真的是你,真好。”
我停下了在他怀里乱刨的手和扭动的身体,安静了下来。少顷,我呆呆地环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和脖颈间,喃喃低语:“大笨蛋,我一直在这里啊……”
青春和八月啊,终于恢复了老样子。
“安翔,其实我一直以来都还喜欢着你。那些短信和挂掉的电话都是骗人的,我只是放不下骄傲而已。现在你回来了,我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橙子,你……你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