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膝坐在地上，静静看着坟中空穴，淡淡地道：“一开始是四个人，从我们离开那个县城的当夜就已跟上了，后来我在茶摊上遇刺，没几日便多了一倍，也许还有我没发现的，因为那个茶客我便从未见过，如果他也是你们的人，那潜伏在暗中的，至少有九个人，再加上易惟……哼，贵主人真是费心了！”

说完这话，我便静静地等着，其实心中也没把握。

除了韩仇，这世上没人知道我失眠时有溜出去乱跑的习惯，尤其是爱往阴森诡谲处晃荡，因初来乍到便惹了极大麻烦，那些天我分外警觉，只会在夜深人静时施了隐身术再出去，因此才发现在我周围竟有多位高手暗中跟随，即使在夜间也不曾放松。

刚一开始时我自是大吃一惊，连用几夜探查才发现他们并无恶意，且在日间便混迹普通人中，完全辨认不出。既然甩不掉，只好不露声色地由着他们跟着，这件事，却连韩仇也没有告知，只是在此时，我实是顾不得其他了。

这次终于没让我白等，微微沉寂片刻后，从不同方向的暗深处缓缓走出几人，一色的紧身黑衣，黑绢罩头，黑巾蒙面，和暗夜几乎融成一体，在稍远处停住，忽然整齐地单膝跪地向我施了一礼。

我应该紧张地，毕竟身为一个现代人，同时被这么多人跪拜是一件做梦也想象不到的事，可怪的是，心中莫名其妙地升起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不觉中便自矜自重，动也不动地平淡受了。

仿佛一切就应如此。

忽然间想起我第一次去方皓家的情景。一大家子高门清贵男男女女，以极豪华的仪派等着看我这平民女孩出丑闹笑话，不说别的，单单那三十名仆人的门前迎宾，便足以浮夸得媲美影视剧中的场景了。虽然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位千金小姐故意安排，想给我来个下马威，可也不妨碍我当时在心里大肆嘲笑，鄙视这群有钱人的品味。

而那一次正式见面的结果是，他家的当家老爷子对我极为满意，私下告诉别人，说我举止间透着真正高贵的气质，远胜过他所见过的任何千金小姐，决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女孩。方皓告诉我时我还腹诽过这老头眼光有问题，而方皓当时却只是微微一笑，得意中有着不易察觉的黯然。

往日情景闪电般划过脑海，我按住心下隐隐的不安，静静瞧着，知道真正的主角还没有登场。

不出所料地，当这些精悍汉子起身后，又有二人从林中走出，只穿着普通的百姓装束，面目十分平凡，完全是路人甲的形象。

这二人越众而出，向我躬身行礼，我看象右面那人，隐约有些印象，道：“你是那天救我的那个茶客？”

那人微笑道：“不敢居功，是小姐自救而已。”

我挑眉道：“你们不蒙面，不怕我下次认出你们？”

那人淡笑道：“小姐又怎知这便是我们的真面目呢？”

我点点头，另一人忽道：“小姐是怎么发现他们在左近的？”

我道：“这是我的秘密，为什么要告诉你？”

左首那人表示认同地略一点头，头也不回地沉声道：“尔等办事不力，请张领主另派人过来，交接后自去刑堂领罚。”

众人肃声应是，我一怔，道：“这又何必？”

左首那人不卑不亢答道：“金龙社自有金龙社的规矩。”

虽然早有怀疑，之前又故意试探，但至此时才真正听到确凿的答案，顾不得微恼，突然断喝道：“韩仇是你们杀的是不是？”

右首那人立刻道：“韩仇是被钟钰、韦远二人所伤，与我等无关。”

我怒道：“你们为什么不救他？”

“我等所奉令谕，是在暗处保护小姐，韩仇的死活不在其中。”

“你们――”我气得猛然站起，冷笑道：“好，就算如此，我问你，韩仇是不是在你们手中？”

二人对视一眼，道：“是。”

我猝不及防，呛了一下，本以为他们必然否认，想了几个后招逼迫，却万没想到他们坦承得如此痛快，恨恨道：“你们倒老实！”

右首那人笑道：“实不敢欺瞒小姐，而且小姐的手段，虽未领教过，可也见得太多，我等吃不消的。”

左首那人白了同伴一眼，简洁道：“钟钰觊觎小姐美貌，设计诛杀韩仇，之后我等掘出韩仇尸首，发现其尚存气息，派人送走救治。我已下令将其深藏，小姐暂且见不到他。”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人，短短几句把我想问的先回答了，且干脆无比，没一句废话，倒叫我这时哑口无言。天马行空地忽想他要是去做编剧，估计人家四十集的片子他两集就打发掉了。

右手那人早知同伴脾性，低笑一声，道：“还有一事好叫小姐得知，暗卫均是昼夜轮值，除此八人外，另有十五人负责日间守卫，小姐一时任性，这二十三人均要受罚，若得小姐稍稍体恤，属下等感激不尽。”

话虽斯文，却是十分厉害，我咬牙切齿半晌，冷道：“我不要换人，也不准罚他们。”忍了忍，终于忍不住暴怒道：“我不是秦宝宝，叫卫紫衣把你们全收回去，我不要人保护！还有，叫他把韩仇还回来！”

仿佛被束缚得透不出气来，满心的愤怒焦躁完全无处发泄，我气极地转身向背后树林甩出一掌，怒引肝木，体内灵力含愤而出，青色的雷电轰然横扫，碗口粗的树干发出断裂的脆响，断枝残叶纷纷落下。

脾气发泄出来，情绪好了一些，谁料回头一看，那十来人竟是索性溜掉不见了，疲倦地坐倒地上，埋首膝间，真想大哭一场。

天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想哭的情绪了，小玲总说我容易大喜大悲易冲动，其实不适合马家的功法，尤其做我们这行，接触的几乎全是人世间负面的感情，（若是无悲无怨无恨无冤，鬼魂早已往生，还留在人间做什么？）若不冷情，很难长久。但我根骨绝佳，天生极强灵力，于是只得反复告诫，而我后来着实看多了悲欢离合，渐渐习惯这种生活，需要忍耐的时候也渐不多，尤其是这几年，更是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