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9

我站在一片漆黑里，静静地，高冷地，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漆黑的窗户，漆黑的雨点，漆黑的长夜。床上穿白色裙子的分娩女人，腹部高滚而圆挺，看多了甚至令人感到恶心，恨不得多拿几本小黄漫洗洗眼睛。

同样的东西看多几次，就没有感觉了。这句话是真的。男的想泡妹子去看恐怖片也不会看同一部两次，因为第二次妹子就会拿着爆米花咔擦咔擦地一边嚼着一边评论“接下来女鬼就要冒出来了”“诶女鬼的牙真恶心”“这特效也太烂”了。

而且没有多少人愿意看自己出生的景象吧，我虽然是个爱看小黄漫的变态，啊呸，我虽然爱看小黄漫但不是变态，没兴趣看妹子生娃，还是一口气生两的那种。

背后传来咯哒咯哒的铁链声，我毫不意外地别过脸，看见那张被血和头发糊得没人能看清楚的脸，说实在的我挺想知道她（或者他？）到底是谁，毕竟我在黑色教团里也算是从小长大的了，那些被拖去做实验的孩子，认识李娜莉的应该也认识我，除非面前这家伙是个几百年前的老古董。

“你知道我现在想说什么吗？”我说。

幽灵咯哒咯哒地晃着她的铁链，一句话也不说，只有阴森森的目光从头发下伸出来。

“一个西瓜切两半，你一半噢我一半。”床上的女人变成了两个小孩。头上有暗红色十字印记，浑身上下在黑暗中发光，好像生了两个电灯泡。“好笑吗？”

她没笑，看来是不好笑的了。我转过头看向床上的人，一模一样，根本认不出哪个是苏缘哪个是苏因——实际上是没什么所谓的，反正哪个都不是我。

再转过眼，吓了一跳，幽灵的脸近在咫尺，一双没有眼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

“你逃不掉的。”

仿佛赞同他的话，床上的两个孩子同时开始嘤嘤哭泣。

十八年前，苏真锋与颜洛结婚，这是教团史上第一次两名同步率90%以上的寄生型驱魔人之间的顺利结合，教团方面给予了高度关注。

七个月后，颜洛生下苏缘和苏因。一出生就是寄生型的双胞胎，身上圣洁的覆盖率前所未有的高。苏因基本上实现了圣洁骨骼化，苏缘的圣洁则存在于全部内脏与大量鲜血中。正因为如此，从婴儿时期开始，他们有着“希望”的名字。

但教团不可能满足于相互百分之五十的宝物，他们要的从来都只是百分之百。

“你逃不掉的。”

画面骤然一转，变成了黑色教团里禁止一般驱魔人进入的楼层。与其它房间不同，这一格空间令人感觉狭小而阴暗，却非常整洁干净。

房间中央树立着两个子宫形状的巨大玻璃罐，里面漂浮着绿色的营养液，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闭着眼躺在里面，他们之间连着许多数不清的管子，有的细长，有的粗广，却都不停地传输着不一样的液体，令人莫名感到恶心。

“对于以骨骼，血液，器官的移植，设想双方同步融合，达成百分之百的融合率，被称为‘最高寄生型’的实验，实际上是从婴儿一出生就开始了。”

幽灵的手抚摸着两个慢慢长大的孩子，他们的头上已经不再有代表神圣的十字印记，取而代之的是固定针头的胶布，以及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多的传输管。

她的确看到了一切，却并没有对此做出什么的能力。

“一开始的确是成功的，但在三岁的时候，双方能量产生了不对等的情况。没有任何预兆，苏缘突然开始衰弱下去，他的生命力逐渐减少，然而在基本体征被压制的情况下并没有被发现。”

“等到黑色教团的人注意到时，已经救不回苏缘了。”

——而苏因，却健健康康地活了下来。

“你吃了你的同胞兄弟。”

形状已经不再是子宫的培养器被打开，里面的两个孩子被人抱了出来。忙碌的科学家群体外站着两个风尘仆仆的驱魔人，一身血迹斑斑的黑衣在白衫中格格不入，两人表情相似，都一声不吭，下颔弧线却绷紧如同快要断裂的弦。

他们看着唯一剩下的孩子，学者走上前来劝导。迅雷不及掩耳，男人出手了——圣洁的光芒刺痛了看着这房间的幽灵眼睛，等到他视力恢复，留下的只有一地斑驳的白衣尸首，以及鲜红的大片血迹。

“你想知道结局，我可以告诉你。”周围一切都消失了，漫长熟悉的黑暗重新包围了一切。“他们伤害同伴逃离教团，背叛了圣洁。因为担心成为咎落，所以隐瞒了自己作为驱魔人的身份，四年来在各地逃亡，从未用过圣洁。”

“属于父母的深情实在令人感到敬佩。”我顿了顿，还是把下面的话说出了口，“……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苏真锋与颜洛是作为咎落死去的，而凶手，正是他们想要保护的孩子。

七岁的苏因当然不可能承受这样的痛苦，更多的是他灵魂本就在四年前与同胞兄弟一起慢慢消散——驱魔人丧失，恶魔死去，村庄灭亡，最后活下来，被黑色教团在中国找到的，却是我，而不是他。

“你和我们一样，是受害者，是被利用，欺压，然后注定抛弃并且遗忘的人偶。”幽灵嘶哑着声线，他伸出一只指甲乌紫的手，“为什么不来到我们这里呢？想想看，我们可以做多少事……”

原先刺耳的声线放缓了，依旧带着刻骨的恨意。“把这个虚伪的渎神组织拆成碎片，让他们永远沉浸在被人抛弃并且遗忘的黑暗里。你，你的兄弟，我们曾经受到的痛苦，就该回到原先创造了它们的人身上啊，不是吗？”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啊。”

我困扰地抓了抓脸，老实说我还真的挺想当一次反派的——这种时候答应的话，感觉会很过瘾啊不是吗！

“但是抱歉，你们好像连最基本的事实都搞错了。”

“首先，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是受害者。”我指着自己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加——害——者——。”

低下头，叠在一起的双手银光大作，像是一朵在黑暗中渐渐盛开的莲花。光线穿透了所有变幻的画面与虚幻的黑夜，它像一支机械冰冷却绝对锐利的矛，刺穿任何关于回忆与过去的感情符号，暴露毫无顾忌的现实残像。

“我不仅吃掉了我的弟弟，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还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和母亲，害死了我的师姐，然后重新回到地狱里，慢慢弄死我自己。”

“其次，让自己曾经受到的痛苦回到那些人身上？别搞笑了，你们难道受到过怎样凄惨的痛苦么？仅仅是在这里死掉，腐烂，然后被遗忘而已。”

幽灵发出惨叫，他在光线中大吼：“你这是在找死！”

“对，我是在找死。活着的人需要丢掉的东西可比死人回忆里生前的痛苦要多得多啊，”越说我越愤怒，恨不得把幽灵当成索卡洛科姆伊利弗瑞尔教皇总之所有的黑色教团上级往死里打一顿，“最悲惨的是，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是能够说，‘靠北，这活又累又不给工资老板还是个欠得要死的妹控，我不干了我要报复，让我曾经受到的痛苦回到你们身上’这种话——”

因为那意味着死亡。只有死亡才能让活人拥有这样的权利，因为他们已经不能继续向前行走，而是只能停在某一隅，抱着自己的断腿叹息。

“就连死了那么多年的你们都不想死，凭什么拉别人去陪？”光线彻底爆炸了，雪白冰寒的银色席卷了整个漆黑无垠的梦境，我提高了声线：

“而——且——还——没——工——资——。”妈蛋，跟叫人去收拾东西却连六块钱麻辣烫都不给的科学班一样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