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姐你进来吧。"她走进去,他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坐在床头。
她抬起头缓缓的说,"我明天没课,你要是没事的话,我们明天去看爸妈吧"
他一愣,深邃的面庞严苛如初,眉目五官如一凿一斧精雕细琢般的细致深刻,本该说是清俊,然而眉间有极重的凌厉,一瞬便失却了婉转。嘴角平平地上弯了,笑得不恣意,却也不轻柔,总带些嘲弄鄙薄的样子,让人看了竟忍不住的不由心紧。
"好啊,不过今天晚上你跟我睡。"他忽然暧昧的笑开,她一窘,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他的笑便恣意开来,"没事,我今天累死了,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就像小时候一样,你睡在我身边。"
程应曦猝然觉得心中绞痛不已,他们本来只是一对亲密的姐弟,却莫名其妙的再也回不去了,她连自己的记忆和感情都理不清,一次一次的放任自己做下不可原谅的事情。
程应旸见她绞着手指不说话,便往下一躺,径直倒下去,缩到床的一边:"喏,"然后拍拍床的另一边,"上来吧"她还是不动。
"亏我今天差点小命不保,你居然这样对我"他叹了一口气。
程应曦听了一惊,顾不得那么多凑近他看到底有没有事,却一把被他拉住倒在他身边,程应旸箍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胸前,像个婴儿一样香甜的睡着了,她也不敢动,轻轻揽住他的头,幽幽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他们早早起来驱车前往郊外,程应曦穿了一套黑色丝绸制成的连衣裙,胸前别一朵小白花,捧着一束百合挽着程应旸的手臂沿着缘山而开的石阶拾级而上,来到父母墓前。
好久没有来,爸妈的墓上已经积累了好多灰尘,她觉得很愧疚,程应旸已经蹲下去用手轻轻擦拭墓碑上的灰尘,父母慈爱温和的遗像又再次显露出来,看的她一阵心酸,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山间的风很大,瞬间将她眼里聚集起来的薄薄雾气吹散,她平抑住自己的哽咽,努力平静的开口:"爸妈,我们来看你们了,好久没来了,对不起。我和应旸现在一起生活的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程应旸别过头看她一眼,深深浅浅的安慰,却一言不发,看她把坟墓打扫干净,看她把花摆好,把祭品呈上,然后点上一枝香,她盈盈一拜,他亦步亦趋,跟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程应曦冷静下来,不再哭泣,他们在墓前站立良久,直到山风快要将她吹倒,"姐,我们回去吧。"她狠心回过头,说了再见,跟在他后面沿着长长的沿山路铺好的石阶一步一步走下去,路旁的深林将阳光挡去大半,前面的应旸的身影拖得老长,两人一路无话,他忽然转过头来低低的问她,"姐,怀疑过爸妈死的真相吗?"
"应旸"她大呼,生气极了,这是她心里的禁区,她努力不去想,也不许他去碰,虽然幼小的她觉得父母的死很是蹊跷,可当时哪有能力去调查,况且她无端觉得不安,觉得那个真相是个黑暗的深渊,只会把她和弟弟卷进去,连现在平静的生活都会失去,她不允许
"你不要管,那只是一场单纯的车祸,你不要再想了,那是一场不幸的意外,我们只能接受。"她赶忙打消他的疑虑。
"真的吗,姐你真的这样想?"他反问。
程应曦无奈的说不出话,她何尝不想所有的事都很单纯就像被告知的那样,爸妈一起开车出去,因为赶时间走的小路,却被迎面而来的一辆大卡车给撞下山崖,然后一场大火,血肉模糊尸骨无存。虽然她根本想不出来妈妈那天怎么会有理由跟爸爸一起出去,也想不出来一向谨慎的爸爸怎么会走小路,她也不知道本来在郊区交通稀薄的小路又怎么会出现那样的大卡车,她只是不想去想,不想去知道,过于残酷的黑暗,她无力承担,只得将它摆在那里成为心里的一根刺。
那件事却使她和应旸的童年被生生截成两端,十岁以前是一派暖洋洋的幸福,父亲虽然很忙,对他们姐弟的关照却从不懈怠,所以即使后来知道父亲的生意原来不干净,她也没有半点怨恨,母亲温柔贤惠,将他们照顾的无微不至,那时她的生活一片纯白没有阴霾,不仅饮食无忧,被当作小姐少爷一样的宠着,学习之外还可以玩些艺术,弟弟画画她弹钢琴。后来那场车祸,他们一夜之间失去一切,她只是抱着一直哭着喊妈妈的弟弟麻木的静静的掉眼泪,一直不说话,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在家里来了又走,疯狂的吵着架,甚至大打出手,毫无顾忌的在他们面前辱骂爸妈是吝啬鬼,她不懂,茫然望着他们,直到叔叔来了,收拾了这一切,他们终于落得清静,却被推下另一个深渊。叔叔脾气乖戾,难以捉摸,高兴时送他们去上学甚至给他零花钱,不高兴便拳脚相加,不给饭吃。小小的她要学会在他的拳头下保护弟弟,学会剩下自己的饭给一直喊饿的弟弟,学会偷偷拿叔叔的钱买些必要的东西,学会挤出时间读书。
后来弟弟大了,高了,比她有力气了,开始保护她,在叔叔酒瓶落下来之前抱住她,学会讨好叔叔甚至可以跟他出去做生意,熟悉公司里的事,再后来接到通知书,她疯了似的逃出那个家,再也不想回忆。
她摇摇头,挣脱痛苦回忆的纠缠,开口问道:"叔叔还没回吗?"
"你老是问他干什么,我们难道还没有受够他的折磨"程应旸怒极,几乎冲她咆哮。
"我是恨他,可他毕竟是养我们长大的人,况且他回来了,你就可以把生意交给他,不用再有危险了。"她急切辩解。
"哼,姐你别傻了,你以为他会放过我们我再也不想在他手里讨食吃了"他吼道,瞳孔因为盛不住太多的痛苦的回忆而急剧收缩。
"可是,你现在做的事很危险,上学的钱我会想办法,我可以……"
"姐你别说了,你能怎样?姐,我长大了,再也不需要你为我做牺牲了,我有能力保护你了"他诚挚的看着她,一字一字落尽苍凉。
程应旸看她,那回眸,眉目升华,宛若剑芒。四目相对,那瞬的眉目柔和深情,碧空如洗,终于敲开了程应曦丢失的记忆。
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一群小男孩追着打,他挡在她面前,攥紧小小的拳头,狠狠的赌咒,"你们这帮欺负我姐姐的混蛋,等着瞧,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的酸楚忽然破堤而出,再收不住,伸手去够他,脚下却一滑,再也站不稳,将要倒下去,程应旸看着不对,赶紧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臂膀,自己挡在她面前阻止她往下坠,她便一头栽进他的怀里,脚似乎扭了,疼得她惊呼出来,他心疼的扶她坐下,蹲下身去把她的鞋脱了,握住她的纤足仔细检查,"疼吗?"
"不疼。"她咬紧牙关骗他,如同儿时他骗她一样。
"还说不疼,都肿了,看来是不能走了,我背你下山吧"他柔声道。
她脸一红,摇摇头不肯,他苦笑一下,背过身子在她面前蹲下来,"好了,快上来吧"
她没办法,脚疼得厉害,于是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背,他握住他的腿,猛地把她带起来,他的背坚实温暖,他身上的气味让她觉得安心,她想起小时候就这样在爸爸背上安心的睡着。
"重吗?"她心疼的问。
"重死了,你要减肥了"他尖着嗓子抱怨。
"啊?"她吃惊的惊呼,狠狠一窘。
"开玩笑的,很轻……姐,你最近都瘦了……再说我程应旸连姐姐都背不动以后还怎么混"
她心疼起来,为什么跟他在一起后自己就经常哭呢,她的泪一滴一滴的落到他的脖子上,他感觉到冰凉的一片,心里难受,却一步一步踩的稳当,不敢有一丝不慎,她趴在他背上很轻,可是那是他的全世界,叫他怎能不小心。程应曦揽着他的脖子放肆的哭出声,周围林子安静,时有鸟鸣,她忽然觉得孤单,原来偌大的世界,只有他宽厚的脊背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能再失去,失去不起。
"我不想……看到你出事……我不能再失去你……"她哽咽出一句话。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他柔声安慰她,已经走到山下,快要到停车的地方,她擦去眼泪,"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了。"他不回答,继续背着她往前走。
"你打算背着我到什么时候啊?"她心里一暖,娇嗔的问。
他还是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答道:"我背你一辈子。"
第六夜
程应曦的脚伤的并不严重,养了几天,就痊愈了,"又可以蹦蹦跳跳,祸害大众了"按她某个室友的话是这样说的,话吐出来半晌,差点被程应曦拿枕头砸晕。
"我怎么祸害大众啦?"程应曦不明所以,掰着室友的肩膀笑着问。
"怎么,还不承认?别的人我不敢说,瞧瞧人家尹大帅哥这几天辛苦的跟你们家包身工一样,每餐饭那是巴巴的送到你手上,每天早上载着你去上课,晚上送你回来,你还跟没事人似的对人家不咸不淡的,不是祸害是什么?"
程应曦听了愣了半天,回不了一句嘴,她说的句句都是事实。脚扭了学还要照样上,这学校里一些事,程应旸没时间帮忙更帮不上忙,倒是尹澈淡淡的出现在她面前,默默做了所有事,对她也没给什么压力,也是风轻云淡的跟什么都没有一样。程应曦很感谢他,那样清澈无垢的一个人,相处起来很轻松愉快没有一点压力一点负担,她喜欢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从校园穿过的感觉,开始还一直客气想要拒绝,他却一直坚持,她的心便软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接受了他的照顾,后来甚至习惯他的准时出现。她自己也理不清这是怎样一种情绪,想起应旸,她觉得矛盾,他们始终是姐弟,这一点是不管她到底怎样看待他都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时不时搅扰她的心。
"我真的不讨厌他……"程应曦皱了眉低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