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鄙之地,野性未驯!
各部蛮酋虽於王命,俯首听调,然其间多有桀驁反覆、心怀回测之辈!
罪臣深恐大军离境后,后方生变,復为朝廷心腹之患,故痛下决心,行雷霆手段,於启程前夕反覆筛汰,务必尽除奸顽,永靖地方!
为此...拖延了数日行程,未能按陛下恩旨限期挥师东指...罪臣惶恐!万死!”
董卓的话语掷地有声,將自己在凉州进行的那番残酷血腥的內部清洗与权力巩固,巧妙地包装成“靖边安內”的无奈与“忠心耿耿”的负担。
他隱瞒了部分事实,那些被他清除的未必是叛军中最不听话的,而可能是最不向他个人效忠的,但理由放在当下的乱局中,却显得极具分量一一没有哪个帝王,会希望一支刚刚“招安”的庞大军队,在奔赴主战场时后院起火。
果然,龙椅上的刘宏闻言,那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微光。
他心中何尝不知董卓此举必有扩充嫡系、排除异己之嫌?
但此刻,充州何进与张角“死磕”、每日上报的天文伤亡数字早已將他对中央最后力量的恐惧推到了顶峰!
董卓手中这支新近降服的西凉虎狼之师,已是他挽救摇摇欲坠的帝国、压制何进和张角唯一的希望!
他甚至无比庆幸董卓自己动手解决了后方可能存在的隱患,免去了朝廷的麻烦。
於是,那严厉的面容瞬间变得无比“温和”,甚至带著一丝讚许:
“爱卿思虑周全,为国除患,何罪之有?实乃老成谋国之举!”
刘宏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带著帝王的“体恤”:
“平叛任重,兵疲將乏岂可强征?朕授卿节,当有临机专断之权!何须拘泥於区区旬日之限?
爱卿尽可多休整十日,养足马力,秣足精神,待军容鼎盛之时,再挥师东出!
务求...一战定乾坤,为朕踏平鉅鹿,诛杀张角逆酋!”“
“多休整十日”,这轻飘飘的六个字,落在董卓耳中却如闻仙乐。
他立刻再次深深拜伏,洪亮的声音透著难以抑制的“感激”:
“陛下天恩,重如山岳!臣董卓,万死难报!
十日之內,必精修武备,蓄养士卒!
十日后,臣定当率魔下虎賁,以雷霆万钧之势驰援充州,定不负陛下所託,定要將那號逆贼碾为粉!”
宽宏而虚偽的承诺在空旷的金殿上迴荡,
刘宏欣慰地点点头,又强打著精神隨口询问了些凉州军容、粮草情况。
董卓对答如流,极言军威雄壮一一统大军一百一十万!
其中尤以六十万关西铁骑为锋鏑,弓马嫻熟,衝锋陷阵,锐不可当!
余下五十万步卒亦是百战精兵,经略凉州多年,悍不畏死!
这番炫耀式的稟报,虽然隱去了整编仓促、內部整合远未达到真正铁板一块的事实,但也確非虚言,这支军队的规模与构成,足以让任何诸侯胆寒。
帝王的安抚与嘉许,董卓的慷慨承诺,在大殿的香炉烟气与病弱的气息中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覲见结束,董卓退出德阳殿,当他踏出宫门,置身於阳光下的瞬间,脸上那份刻意装出的谦卑与激昂迅速褪去,代之以一种猛兽巡视领地般的深沉与自负。
策马返回城外大军驻地的路上,他望著洛阳巍峨的宫墙与繁华的街市,那眼神深处燃烧著的,
绝非忠臣的赤诚,而是取的无尽野望。
两日后,董卓在洛阳城外接受完了象徵性的“搞劳”与整补,也度过了陛下亲赐的宝贵“十日休整期”的头两天。
四月初七的清晨,隨著苍凉雄浑的號角声响彻云霄,连绵数十里的大营轰然启动!
近百万大军如同甦醒的钢铁洪流,开始有序地拔营,玄黑与土黄的旌旗如林般移动。
董卓一身灿亮的明光鎧,高踞於一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坐骑之上,立於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亲手举起手中金批令箭,发出了那震动人心的军令:
“大军开拔一一!”
“目標,充州!与大將军何进合兵一一踏平太平偽王,肃清黄幣妖氛!建功立业,富贵荣华,
在此一战!”
“吼!吼!吼!”
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声浪震碎了平原上的薄雾,惊起飞鸟无数,
军阵的最前方,是数以万计的並凉精骑,铁蹄踏地的闷雷声滚滚向东,沉重的步卒方阵紧隨其后,甲胃兵器碰撞之声鏗鏘作响,捲起的烟尘遮蔽了半个天空。
这支融合了招安叛军、西凉边军与董卓多年经营嫡系,名义上被帝国寄予最后厚望的庞大远征军,终於离开了帝都郊野,踏上了东征的路途。
旌旗猎猎,杀气盈野。
没有人知道,这支匯聚了西北杀气的庞大军队,它的终点並非仅仅是充州的张角,更是一个何进与张角早已为其准备好的、遍布刀锋与骸骨的修罗陷阱。
骑在马上的李儒,回头望了一眼洛阳城在烟尘中逐渐模糊的轮廓,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只有自己才懂的弧度。
东出函谷的雄兵,正踏向它最终的血色归宿。
帝国四分五裂的甲子乱局,將在下一个更大的血肉漩涡中,迎来更加惨烈的变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