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混合著尘土和焦虑的气息,浸湿了他沉重的甲胃內衬。
朱偽在充州分身乏术,卢植在幽州岌岌可危且人心尽失自顾不暇,豫州士族各自为政甚至抽梯子撤台天下求援声如潮,竟无一兵一卒可调!
皇甫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极其艰难地,缓缓移向了大营角落处,那个独立而肃穆的营盘,那座原本属於山海领的营盘。
原本那里有充足的兵员,有精良到让世家都忌惮的装备,有鬼谋戏志才、天机郭嘉、
沉稳沮授的智慧,更有破开眼前这死局急需的关键力量一一不受士族钳制、行动高效且悍勇无畏的部队!
他曾是骄傲的汉室名將,他曾对陆鸣这等异军突起的地方势力怀有疑虑甚至制衡之心。
不然他也不会默许卢植使用阴招对付山海领,將山海领排挤出幽州,不让陆鸣瓜分幽州的胜利果实。
他曾想过用朝廷的名义去压,用大义去裹挟。
但陆鸣在幽州让高览毫不遮掩的撕开卢植脸面的举动,还有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率领五十万部队拔营返程的动作,证明他根本不会被所谓的大义所束缚,冰冷的现实像钢针一样刺破了他所有的骄傲和侥倖。
卢植和他带著私心的举动毁掉了平叛大军的信誉,之前將他们奉若上宾的士族如今將他们弃若履。
手中无兵,空有大帅之名!
面对各州郡的哀豪和隨时可能彻底崩塌的颖川防线,他那份属於帝国將军的尊严和保守,在如山如海的告急文书和无兵可用的绝望面前,被一点点碾得粉碎。
帐外,似乎传来辕门前军士疲惫的呻吟和远方隱约不详的號角。
皇甫嵩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咽下满口的苦涩与屈辱。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混杂著血腥、尘土和文书陈腐味道的空气。
再睁开时,那双曾经锐利无匹的眸子深处,只剩下一种沉重得令人室息的、混含著妥协与决断的光芒。
他终於彻底意识到,不该打压陆鸣,不该在黄幣未灭之前就將山海领这柄锋锐而“不听话”的利剑捨弃。
错误的决策,让他皇甫嵩不仅无法扑灭波才,甚至可能连自己的大营和整个豫北防线都保不住!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老茧里。
那动作,不再是为了战斗的振奋,而是强迫自己做出一个前所未有的、也是最艰难的决定放下身段,放弃幻想,去寻求那个他曾试图压制和利用的力量一一陆鸣的援助。
而且,他知道,这次求援的姿態,绝不能有丝毫保留和算计。
“来人!”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著一种破釜沉舟的沉凝,“准备笔墨綬印——取我的印信·—”
这封即將发出的求援文书,不再有任何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
它將是一封代表整个摇摇欲坠的帝国北境防线,代表无数渴望生路的军民,向唯一能握住这根救命稻草的力量一一山海之主陆鸣,进行的彻底低头。
信中或许不会出现“求”字,但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与依赖,將是皇甫嵩戎马生涯中,最无奈也是最清醒的一笔。
这不仅是借兵,更是让渡了平叛战场的关键主导权,哪怕只是长社战场的主导权。
一场无声而巨大的权力交接,在这七月末闷热的帅帐中,悄然註定。
帐外,血色的夕阳残照,与堆叠的告急文书一起,將帅案和皇甫嵩孤寂的背影,染上了一层名为“落幕”与“新生”的、无比复杂的色彩。